你冷漠的警告硬生生地扼住了他涌到嘴邊的話。于是,星光瞬間黯淡。他看得懂臉色,與你道別后就安靜地離開了。
周鴻宇坐在駕駛車位上,稍稍一偏頭就能看見老房子里透出來的黃色燈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但尼古丁排解不了他心里的憋悶。
他自嘲地冷笑一聲,盯著兩指間的香煙燃起飄渺云霧,怔怔出神。
人嘛,畢竟是擁有鏡中歲月的動物,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想起故人舊事。
幼年扭曲的母愛、缺失的父愛早已成為他內(nèi)心難以抹去的陰影。尤其是陳琳發(fā)神經(jīng)時拿打傷他的那些疤痕,只會令他愈發(fā)痛苦和清醒。
十五歲時,陳琳死了,他便沒了媽。一開始,他或許感受到解脫,感到從未有過的暢快。
但是,隱蔽的怨恨也撕開了多年束縛的枷鎖。他很清楚罪魁禍首是誰,因此他反抗周振堂,也把滿懷的惡意潑到你身上。
小老太太是唯一一個給予他無私疼愛的人,她不像陳琳為了把周振堂叫回家而會把他半夜摁進冷水浴缸里,她會在他探望的時候準備一大桌飯菜喊他多吃點,也會在他回家前偷偷塞錢到他書包里。
小老太太一輩子也不喊委屈,只盼著他好好長大成人懂事。所以,他不在乎她以外的其他人。就算小老太太認了你是周家人,他也不過氣一陣子,沒有對她冷臉。
可是,小老太太年紀大了,一不小心就病倒了。她還一睡不醒了,任他怎么喊也不醒。
有一個星期日,他去醫(yī)院探望她。他就靜靜地握著小老太太的手。他覺得她手上的皮膚松松垮垮,好像一件覆蓋在骨頭上的外套。
他盯著她手背上如同樹杈般分布著的暗紫色毛細血管,心底一陣陣地發(fā)慌,不住地向觀世音菩薩、如來佛祖等神明祈禱,希望祂們多多保佑他的小老太太。
但小老太太最后還是走了。他不能接受自己被丟棄的事實,無法面對別人冷冷冰冰又于事無補的安慰。于是,他又變成了那個驚恐又憤怒的小孩,朝著無辜者發(fā)泄怒火。
明明他以前看著陳琳哭求著他打電話給周振堂都不會有任何動搖的,他對女人的眼淚應(yīng)該是無動于衷的。偏偏聽到了你哭,一絲愧疚莫名其妙地纏上了他心頭。甚至等他轉(zhuǎn)身見到你垂淚,那絲愧疚突然化作一把匕首狠扎入心臟,竟讓他難受得不得不開口與你道歉。
不久,他站在廟廳里遠遠地看著你給小老太太擦身穿衣。
你低順的眉眼里透著認真與細致,沒有因為他人的風言風語而生出半分顧忌與忐忑。大概也是從那一刻,他沒就再把陳琳與自己身上遭遇不幸的恨意施加在你頭上。他允許你好好地生活在他身邊了。
他以為生活可以風平浪靜地過下去。但是,周振堂惹出的破事把他和你的生活擾得亂七八糟。再后來,是你被黃堯明那崽種玩了的事,氣得他那一夜發(fā)了瘋。
可是,他那一夜的狂怒真的僅僅是出于哥哥對妹妹的關(guān)心嗎?
這幾年里,他反反復(fù)復(fù)地想了很多次,他才十分肯定自己是出于嫉妒、怨恨。至于他對你的情,不知起于何時。而此情,他又難以啟齒。畢竟,他與你有兄妹關(guān)系的禁忌,當時還有困頓處境的約束。
所以,你上次說不恨他的話是假的吧?要不然你為什么還要躲得他遠遠的,連與他站在同一塊土地上感到煎熬?
你并沒和周鴻宇說自己已經(jīng)辭去了哥倫布那邊的工作。
當然,辭職也并非你一時興起。你只是覺得把自己困在囹圄中太久了。而你也不是真正的罪人,為什么要逃?周鴻宇才該受罰的。你不能因為他而耽誤自己的人生。于是,你住回了老房子,打算在家這邊好好生活。
但是,再次遇見黃堯明是你未曾意料的事情。你不過是作為一個闊別故鄉(xiāng)多年的“異鄉(xiāng)人”觀光附近的小景點,就格外不幸地看見了不想看見的人。他明明不是這個縣的“土著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欸,心情變得有些不太好了呢?!蹦銘脩玫爻读顺短柮睋跄?,想以步履匆匆的姿態(tài)與他錯身而過。
“周小枝?”黃堯明在與你擦身而過的后一秒便叫住了你。
你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偽裝成最正常不過的過路人。
“周小枝,是你吧?”
“好吧,這個人很煩。”你燥郁地想道。
黃堯明已經(jīng)沒有以前的猖狂肆意了,或者說是經(jīng)受了歲月的摧殘吧。他揚起笑臉,臉頰兩邊的肥肉被撐開,頗像某位搞笑的綜藝藝人。
你訝異過后一直強忍著不笑,問他:“是你啊,好久不見。你叫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