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塵是在一陣冰冷的顛簸中醒來的。
意識回歸的過程像是從深海掙扎著浮向水面,四周是粘稠的黑暗和壓抑的寂靜。他的大腦里殘留著無數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像一場宿醉后的幻覺:一個孩子丟失氣球時的哭泣,一對戀人在雨中分手的決絕,一個賭徒輸掉一切后的癲狂大笑。這些情緒的殘渣讓他頭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
他動了動身l,立刻感覺到空間的狹窄和另一個人的l溫。記憶的閥門被打開,銹蝕市場的混亂,無面那張反射著他絕望的臉,以及最后那場瘋狂的“記憶瘟疫”,一幕幕涌上心頭。
他正蜷縮在一個金屬箱子里,而那個叫夜瞳的女人,就緊貼在他的身側。
黑暗中,他能聽到她平穩(wěn)而輕微的呼吸聲,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節(jié)奏。她的身l因為長時間保持警惕而有些僵硬,但依舊散發(fā)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暖意。他的頭正枕在她的肩膀上,這個姿勢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尷尬和不自在。
“醒了?”夜瞳的聲音突然響起,沒有絲毫睡意,清冷得像下水道里常年不化的冰。
凌塵猛地想坐直身l,卻因為空間太小而撞到了箱壁,發(fā)出一聲悶響。
“別動,”夜瞳命令道,“我們在移動?!?/p>
移動?凌塵這才感覺到,他們所在的這個金屬箱,似乎正漂浮在水上,隨著水流緩緩前進。他想起了那個巨大的排污管道。他們正順著城市的動脈,被排向那個被所有人遺忘和拋棄的地方。
“我們……要去哪?”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遺忘之地?!币雇幕卮鸷啙嵜髁?,“只有穿過那里,才能擺脫議會的追蹤,找到我們的下一個據點?!?/p>
遺忘之地。
這個名字讓凌塵的心沉了下去。那是文明的墳場,是地圖上的空白區(qū)域。傳說那里充斥著大寂滅時期遺留下來的高強度憶晶輻射,以及因此而精神失常、徹底淪為記憶碎片的奴隸的“回響者”。對于在城市里長大的凌塵來說,那地方和地獄沒什么區(qū)別。
不知過了多久,顛簸停止了。箱子擱淺在一片淤泥上。
“到了。”夜瞳說著,開始用力推動箱蓋。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一道灰色的、冷漠的光線刺了進來。
凌塵下意識地用手擋住眼睛。當他適應了光線,從箱子里爬出來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徹底呆住了。
沒有高聳入云的建筑,沒有閃爍的霓虹,沒有擁擠的人群。
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荒原。天空是鉛灰色的,厚重的云層壓得很低,仿佛隨時會塌陷下來。大地是焦黑色的,干裂的土地上散落著一些無法辨認的、早已銹蝕的金屬殘骸,像遠古巨獸的骨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塵土和腐朽的味道,風吹過時,帶著嗚咽般的聲響,仿佛是這片土地在哭泣。
這里就是遺忘之地。一個被時間遺忘,被記憶拋棄的世界。
“歡迎來到新世界?!币雇穆曇衾飵е唤z自嘲。她檢查了一下自已的裝備,然后扔給凌塵一塊干硬的蛋白棒和一小袋水?!把a充l力,我們要在天黑前找到一個安全的過夜點?!?/p>
凌塵機械地咀嚼著那塊毫無味道的蛋白棒,目光卻無法從這片荒涼的景象上移開。他感覺自已像一個被扔進異星球的生物,城市里的一切生存法則在這里都已失效。他的織憶技術,他引以為傲的頭腦,在這片純粹的、野蠻的自然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順著風飄了過來。
“……鑰匙……我忘了帶鑰匙……”
那聲音很輕,像是一個人在夢囈。凌塵皺了皺眉,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在遠處一個傾頹的建筑殘骸后面,一個模糊的人影正搖搖晃晃地走著。
夜瞳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她一把將凌塵拉到一塊巨大的混凝土板后面,壓低了聲音:“是回響者,別出聲!”
凌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透過混凝土板的縫隙,仔細觀察著那個身影。那似乎曾是一個男人,穿著破爛的衣服,身l以一種不自然的、扭曲的姿態(tài)前行,四肢的動作毫無協(xié)調性。他一邊走,一邊不停地重復著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