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摩挲著粗瓷酒杯上的裂紋,“從前我是先生,事事想要體面”
話音突然哽住,喉結(jié)滾動(dòng)了幾下,“那日,你來求我教寫字,賤內(nèi)那樣子,你都看見了吧?”
范先生用顫抖的手指按住酒杯:“她當(dāng)年也是能寫會(huì)畫的閨秀啊??蛇@門里門外,哪處不要銀子?”
他突然壓低聲音,像是怕被什么人聽見,“這些年不怕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回到家推開門。每回抬手叩門,都覺得是在掀自己的臉皮?!?/p>
范先生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塊銀元,“當(dāng)”地一聲按在酒桌上。那枚大洋在木桌上打著轉(zhuǎn),最后停在桌面上。
“望之,你瞧?!彼[起醉眼,手指點(diǎn)著銀元上一個(gè)鷹說道,“現(xiàn)如今只要往這兒一拍——”銀元被猛地翻了個(gè)面,“我范某人就還是個(gè)體面先生?!?/p>
笑聲震得鄰桌酒客紛紛側(cè)目,卻見他眼角泛著水光,“窮酸么?丟臉么?哈哈哈哈”
陸嘉衍按住先生顫抖的手腕,將那枚沾著汗?jié)n的銀元輕輕推回:“先生此言差矣。”
他提起酒壺斟滿兩杯,“弟子今日才明白,真正的體面——是您這樣拉著大伙出來振臂高呼的。”酒液在杯中晃出漣漪,“是活得像先生這般通透?!?/p>
范先生突然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喉結(jié)滾動(dòng)間,幾滴琥珀色的酒液順著花白的胡須滑落。他重重地將酒杯頓在桌上,眼中泛起幾分醉意:
“老了老了”手指摩挲著杯沿的冰裂紋,“沒想到臨了還能體面這一回?!?/p>
陸嘉衍連忙又斟上一杯:“老師說哪里話,您今日這番教誨,當(dāng)真是”話未說完,就被范先生擺手打斷。
“這酒”范先生瞇起眼睛,對(duì)著燭光晃了晃杯中物,“以前只能喝些散白,兌了水還舍不得喝完?!彼蝗粔旱吐曇?,像是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可讀書人就該喝這個(gè)?!笔种高盗诉底雷樱叭齼上露?,微醺而不醉………”
話音未落,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震得桌上燭火搖曳。待平復(fù)了呼吸,范先生一把抓住陸嘉衍的手腕:“望之啊……”
他指尖冰涼,掌心卻燙得驚人,“記住老夫今日這話!有些局,站在一旁看明白了再入?!?/p>
另一只手顫巍巍地比劃著,“以身入局那是賭命,可命”突然打了個(gè)酒嗝,“命只有一條?。 ?/p>
酒肆外的夜色愈發(fā)深沉,范先生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時(shí)間這東西最公道”
他歪在椅背上,望著梁上懸著的燈籠,“你叫望之,看看清楚了再做事………”
話音未落,鼾聲已起。陸嘉衍起身深深一拜,人生短短,幾個(gè)人舍得好好教他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