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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為營
陸嘉衍到底沒讓他們擺酒賠罪,只收了錢財了事。他心中明鏡似的——這等滾刀肉,沾上了便是甩不脫的麻煩。
位高者惜名節(jié)如惜羽,早不肖與下九流糾纏??赡切┱吓赖睦轻套硬抛钗kU——他們爪牙初利,最是兇性難馴。
這濁世里多少禍事,都是自找的?;蚴窍g多飲了兩杯顯露家底,或是路上偶遇個三教九流的引為知己。有時連拱手作揖時的謙辭,都能被歹人當作可乘之機。
今日范先生執(zhí)筆臨帖時談及此事,捋須頷首道:“世間無故挨的耳刮子少,自討的苦頭多。此事處置得宜,倒是長進了?!?/p>
“無故加之而不怒者,幾人哉?字如其人,持身以正,要藏鋒其中。”范先生筆走龍蛇間瞥他一眼。
光陰似硯中墨,陸嘉衍在范宅習字已超一載。每月初八,總見他提著三斤五花肉穿過胡同,十塊銀元并一袋新米從無間斷。
二葷鋪的掌柜早備好陳年花雕,遠遠望見便唱個喏:“范老先生的酒甏又該滿上嘍!”這般君子之交,竟成了城南文人口中的一段佳話。
暮色漸沉時,福晉望著大沽海面上東瀛炮艦的輪廓,鎏金護甲輕輕搭上梁錦兒的手背:“回京城吧,這咸風刮得頭疼?!?/p>
海風卷著浪沫撲來,將她的云錦披風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的藕荷色襯裙。
馬車轆轆駛離碼頭,新漆的朱門上“朱鹮置業(yè)”四個魏碑小字在夕陽下泛著銅光。
梁錦兒望著那越來越遠的牌匾,忽然道:“思媛真不容易,挺著六個月的身子還往滬市跑?!彼乱庾R揉了揉太陽穴,“單是想著要上船,我這會子就開始暈了?!?/p>
福晉摩挲著腕間的翡翠鐲子,冷笑一聲:“愿意拼搏的女子,哪個不是拿命在搏?”她望向窗外,“咱們這樣的門第,姑娘們一個個往深宅大院里送。拼了二十年,就換來這褪色的頭銜?”
她忽然轉(zhuǎn)頭凝視梁錦兒,“倒是你,這一路走來可算熬出來了。比你那幾個姐姐命好?!?/p>
“大姐才貌雙全,嫁的也好,原以為能安穩(wěn)度日”梁錦兒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那方繡著并蒂蓮的絲絹早已皺得不成樣子,“誰知那男的為了補個實缺,竟把她送去……三尺白綾尋了短見?!?/p>
“二姐怎么樣?還不是做小,輸給了家庭。你看小陸子被趕出家門之時。”
“所以啊,”梁錦兒忽然笑起來,眼角細紋里蓄著淚光,“什么出頭不出頭的。咱們這樣的女子,活著就是踩著刀尖跳舞。跳得好是本事,跳不好”。
“所以啊——”福晉忽然冷笑一聲,鳳眸里閃過一絲銳利,“你才是最明白的那個。什么情啊愛啊,都是虛的。白花花的銀子才是退路,握得住的男人方算靠山?!?/p>
護甲“錚“地劃過她裙擺:“你這一步步,把前人的教訓都化成了算計。大姐的所托非人,二姐的情迷心竅?!?/p>
她忽然俯身逼近,鬢邊的點翠步搖簌簌作響,“若論這深宅里的謀算功夫,滿京城有幾個及得上你梁錦兒?”
梁錦兒半掩的面容上。她唇角還噙著笑,:“福晉謬贊了。不過是不想做那打碎花瓶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