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居的公公
曹公公入夜坐著不起眼的騾車,將自己隱入陸嘉衍后院。檐角銅鈴被深秋的風(fēng)撞得叮當響。三間青瓦房在玉蘭樹蔭下半掩著,屋子里布置的頗為精致。
他原本是小李子的得力助手,但宮里的天早塌過兩回了。老佛爺西去,總管太監(jiān)只剩一縷青煙。年事已高的他,不得不為自己的安危擔(dān)憂?!靶〉聫垺蔽幢貢胚^他,老太監(jiān)如今只剩茍延殘喘的殼,隨時可能被宰割。
半生謹小慎微如履薄冰,最終換來的卻是咳喘不止的老寒肺、遇雨便刺痛的膝骨,以及不能暴飲暴食的脾胃。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一生,換來了一身的病痛。
如今,他靠著最后的智慧,拖著病體假裝去世,蜷在壽材里深夜出宮,聽著抬杠太監(jiān)靴底碾過濕冷的青磚,膽戰(zhàn)心驚的離開了宮中。
隱居的公公
清晨,曹公公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品著粥。雞湯里加了干貝、雞絲,配著桂馨齋的醬菜。院里其他人也沾了光,廚娘總會多熬一些,讓大家也嘗嘗這富貴滋味。
陸嘉衍坐在書房的紅木太師椅上,指尖劃過賬本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曹公公來府上不過七日,光是添置衣物就花了七百大洋,每日吃喝都是八大樓,還得購置煙土,錢是流水般往外淌。細細一算已花了上千兩,他不免暗自咂舌。
陸嘉衍自個花了一百多大洋購置衣物,已經(jīng)覺得太多奢侈浪費。這曹公公花起錢來,真是如潑水一般。
不過,下午去姨娘那兒請安,才知福晉過個中秋,光是還債就支了七千大洋。賬房先生捧著賬簿直跺腳:“這月府里的進項,還不夠還個零頭!”
鮑大人那日得了八百大洋,轉(zhuǎn)天就差人送來張當票,上頭寫著“萬歷青花梅瓶一對,押銀五百兩”。
“小陸子,你再去趟琉璃廠?!滨U大人躺在煙榻上,手里把玩著新賣的青玉咬嘴煙槍,“把那對梅瓶贖出來賣了。爺這兒還差三百大洋還賬,明兒個又要去天橋斗畫眉,緊著使銀子,快去辦吧,可不能讓我輸了面子?!?/p>
陸嘉衍拿著當票出門時,聽見夫人在里間啜泣:“這可是你爹留下的最后“
話未說完,就被鮑大人一聲暴喝打斷:“哭什么哭!爺明兒個贏了斗鳥,翻倍給你贖回來!”
陸嘉衍只顧往前走,這樣的事這幾個月他沒少經(jīng)歷。直奔寶豐典當行付了六百三十大洋,取出一對梅瓶。拿錦盒裝了,剛剛捧出錦盒跨出當鋪的門檻。
陸嘉衍還沒走兩步,就被個穿灰布長衫的中年人攔住了去路。那人摘下瓜皮帽,露出一張圓潤的臉,眼角堆著笑紋:“陸小爺,小的孫萬霖,在琉璃廠開了間聚寶閣?!?/p>
陸嘉衍打量著來人,見他長衫雖舊,卻漿洗得筆挺,袖口還繡著暗紋,想來是個講究人。孫掌柜欠身作揖,道了個萬福:“這對萬歷梅瓶,小的惦記好些日子了。您看,福寶齋跟著您賺得盆滿缽滿,也讓小的沾沾光?”
說罷,一抬手指著前方:“陸小爺,您勞駕移步上那邊喝口茶去。耽擱幾分鐘時間,成不?”
茶樓里二樓臨窗的位子上,已經(jīng)擺好了茶具,裊裊茶香在壺中飄散。陸嘉衍認得這里,文人雅士匯集,一壺雨前龍井就要兩塊大洋。
“陸少爺,我就耽擱您一盞茶的工夫?!睂O掌柜從袖中掏出三張銀票擺在桌上。
“您看,我也不拐彎抹角了,陸少爺,這對萬歷梅瓶,若在市面上,少說值三千大洋??甚U大人“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煙癮纏身,又嗜賭成性,市場上當時頂天給他八百大洋?!?/p>
他說話時,眼睛一直沒離開陸嘉衍懷里的錦盒,“如今,您出面了,我這有二千大洋銀票,一千五您給鮑大人,這五百您收著。有錢大家賺,今后有好事想著小的就好?!?/p>
陸嘉衍沒有開口,只是喝著茶,不看孫萬霖一眼。這人也聰明,眼珠滴溜一轉(zhuǎn),叫伙計取來紙筆,寫了張條子給他:“小的糊涂,忘了柜上還有陸小爺三百大洋忘支了。您下午差人跑一趟,取回去吧。”
陸嘉衍接過銀票放好,將欠條收在袖籠里。把錦盒一推:“孫掌柜,客氣了,東西拿走吧。嗯,這茶真不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