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禍相依
陸嘉衍酒醒后,才驚覺自己稀里糊涂竟結(jié)識了大帥府的二公子。只是這位公子眼下處境微妙,大帥府里暗流涌動。這突如其來的結(jié)交,是福是禍,實在難以預(yù)料。
次日晌午,陸嘉衍還是整肅衣冠赴了約。東興樓雅間里,二公子執(zhí)壺斟酒,饒有興致地問起昨夜那曲戲文。
“二公子見諒?!标懠窝芷鹕碜髁藗€長揖,“這詞曲原是晚輩偶然聽得,不過隨手記下殘章斷句罷了?!?/p>
說著取過案上宣紙,狼毫蘸墨時手腕輕懸,幸而如今書法有進步,也算字跡端正。待墨跡干透,他雙手奉上紙箋。
”亂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不錯不錯,雖身處市井,心系家國。放翁先生這句“位卑未敢忘憂國”,接的好?!倍涌粗~喜歡的很。
二公子指尖輕叩桌面,忽然展顏一笑:“今晚我正要與紅豆館主商議新戲本子。”
他眼波一轉(zhuǎn),換了話題:“不知陸先生如今在何處高就?”
陸嘉衍微微欠身,:“慚愧,在下如今在北洋福禍相依
“密斯特陸,”其中一人緩緩開口,“我們知道你是個精明的商人。不過,聽聞你與二公子交情匪淺?或許……你能為我們做些事情?當(dāng)然,報酬絕對豐厚?!?/p>
陸嘉衍心中暗嘆,這哪里是商談,分明是逼他選邊站。他定了定神,臉上堆起商人慣有的圓滑笑容:
“兩位公使抬舉了。我與二公子不過初識,交情尚淺。況且二公子向來游戲人間,不問政事……”
陸嘉衍頓了頓,故作誠懇道,“不如二位先說說,究竟需要我做什么?我也好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p>
既然已被架在火上烤,那便只能學(xué)一學(xué)三個雞蛋上跳舞的本事了。
約翰牛公使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口:“我們希望這些南方報紙能出現(xiàn)在大帥的案頭。只需辦成這一件事,你我之間的鋼鐵合約即刻作廢,違約金分文不少。你的收益可達數(shù)倍,我想你是聰明人?!彼旖青咧?,眼神卻冷得像塊冰。
高盧雞公使緊接著推過來一張地契:“天津法租界兩公頃地,連帶領(lǐng)事館的特別保護。密斯特陸,你只需讓大帥看看南方的民意”
“若是陸先生愿意在《京城晚報》上再發(fā)篇文章”約翰牛公使又補上一句,他手一攤“我們只求華夏穩(wěn)定。畢竟,誰都不愿看到投資打了水漂。”
陸嘉衍只覺得喉頭發(fā)緊,手中的紅茶險些握不穩(wěn)。兩位公使開出的條件一個比一個誘人,支票上數(shù)字分外礙眼?!笆玛P(guān)身家性命”他聲音有些發(fā)啞,“容我容我斟酌七日?!?/p>
陸嘉衍回到家中,連外衫都未及脫下,便跌坐在太師椅里。窗外暮色沉沉,恰似他此刻陰云密布的心緒。他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只覺這亂世步步驚心——今日之事,分明是要他做那刀尖上舔血的勾當(dāng)。
“掌柜的,怎的不知點燈,還在為那件事煩心嗎?”思媛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手里捧著碗冒著熱氣的雞湯。她將青瓷碗輕輕擱在案幾上,湯面上浮著的枸杞隨著晃動打著轉(zhuǎn)兒?!澳@眉頭都擰成結(jié)了?!?/p>
“我在在翊坤宮伺候的這些年頭,曾聽娘娘說起過一件事,當(dāng)年正逢江淮水患?!彼兼聦⒋赏攵松?,勸陸嘉衍喝一點。
“那日早朝后,工部尚書帶著三十七位京官聯(lián)名的折子求見。您猜那奏章里夾著什么?竟是揚州孩童傳唱的賑災(zāi)歌謠?!?/p>
她嘆了口氣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六部每逢要事必結(jié)黨聯(lián)奏,不過是要讓主子瞧見,這折子后頭站著千千萬萬張嘴?!?/p>
陸嘉衍猛地直起身子,眼中驟然迸發(fā)出光彩。:“都說家有賢妻,如有一寶。今日聽君一席話,當(dāng)真是醍醐灌頂!”
思媛唇角微揚,將已經(jīng)溫?zé)岬碾u湯又往他面前推了推:”且先把這湯喝了?!?/p>
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撫著陸嘉衍的臉龐,“越是大事當(dāng)前,越要沉得住氣。您看那江心的渡船,風(fēng)浪再大,艄公也得穩(wěn)穩(wěn)把著舵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