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該怎么做,和知道要怎么做,是兩回事。
最典型的就是幾年前的那場永貞革新,改革的每一條都是好的,如果真的能夠成功,確實可以為整個大唐一洗沉疴、改天換地。
但是改革派的動作太突然了、太著急了,就像一直餓著的人,上了桌根本顧不得吃相,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所有東西都吞下去,卻低估了消化的困難。
所以他們轟轟烈烈地開始,又轟轟烈烈地結束,如同曇花一現(xiàn)。
陛下無疑比他的父親更明白局勢,所以他一上臺就大力打擊革新派,但同時又保留了一部分善政,讓各方面也都得到了很好的安撫。
雖然不得不做一些妥協(xié),但這樣才能維持朝廷的穩(wěn)定。
直到天兵出現(xiàn)之后,郗士美才意識到,改革派失敗的真正原因是,太弱了。
沒有掌握足夠的力量,政令連中樞都出不去。就算一時成功,也無法在保守派的反撲之下守住成果。
從這個角度看,一切就都很分明了。
陛下的手段并沒有比他的父親更高明,他同樣沒能掌握足夠的力量,他只是選擇了姑息、綏靖的策略,爭取到了更多的支持而已。
但這樣一來,他所有的改革都只是浮皮潦草、做個樣子而已。
就像宦官之禍,是因為某個宦官大奸大惡,所以除掉他就能萬事大吉嗎?不是的。歸根結底,還是德宗連遭叛亂,徹底失去了對武將尤其是藩鎮(zhèn)的信任,于是開了宦官掌兵權的先河,這才讓宦官的勢力膨脹成了難以遏制的怪物。
所以皇帝那種除掉某個宦官,讓自己更信任的人來掌權的做法,不過是換湯不換藥。
就連做個樣子,他也做得非常敷衍——當初一手策劃了政變,不僅給予了改革派沉重的打擊,還成功逼迫順宗退位的俱文珍,至今還在宮中呢。哪怕文臣再怎么猛烈地上書抨擊,皇帝都沒有動他。
以前的郗士美并非看不到這些,也許沒有那么清晰,但多少能感覺到一點。
只是他不愿意像父親那樣,因為失望就棄官而去,還想留下來做一點事。但仔細想想,這幾年來,他除了不斷對著各方妥協(xié)之外,還做了什么?
尤其是在做京兆尹這段時間,更讓郗士美徹底看清了很多東西。
一天之內(nèi)所有天兵都撞上了大大小小的案件,還有二十幾人被送到了京兆府,既不是因為天兵橫行跋扈,也不是因為天兵運氣特別差,而是因為……天兵只有這么多人。
是的,長城內(nèi)發(fā)生的案子比這多得多,只不過這些被天兵撞上了而已。
天子腳下尚且如此,何況他處?
不過郗士美終究是比父親運氣好,父親等了一輩子,也只等來了德宗那個心志不堅、昏昧無行的君主,所以始終不肯出仕。
而他等來了天兵。
不知不覺就在這里站了太久,直到身后傳來腳步聲,郗士美才回過身,轉頭就看到唐一站在自己身后,笑著問道,“郗公是不是后悔自之前的決定做得太草率了?”
郗士美也忍不住笑了,“后悔也無用了,只怕明日就該有人參我‘結交外藩’,除了一條路走到黑,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唐一聞言不由看了他一眼,總覺得郗士美的狀態(tài)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樣了。
之前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現(xiàn)在卻松弛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