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連他自己也已經(jīng)動搖了。
畢竟只是同事,李吉甫也只能點到為止。不過回到家里,面對兒子時,能說的就更多了。
在這件事里,李吉甫是沒有傾向的,但如果非要問他的立場,那他認為自己既不是李純這邊的,也不是雁來那邊的,他站的是這天下。
雖然人人都在說“天下”,但是縱觀整個封建王朝時代,對這兩個字的定義始終都是很模糊的。
天子似乎最能代表天下,朝廷似乎最該代表天下,萬民自然更是天下,可是這三者的利益,卻從來都不相同,這才有了治亂興衰,有了王朝更替。
李吉甫站在宰相這個位置上,他眼中的天下更像是一個概念,而非具體的人。
只要天下依舊是安定的,那皇帝可以換,朝臣可以換,就連百姓也可以換。
但是在過去,這是不可能的。
帝王、朝廷、官員似乎融合成了一個混沌的整體,除非到了天下大亂的那一天,不然很難將他們分開來處理。但天下真要是亂起來了,又根本不必再去區(qū)分這些。
然而天兵讓那種原本只處于他幻想中的理想狀態(tài)成為了現(xiàn)實。
他們以絕對的實力壓制住了所有人,在確保天下亂不起來的情況下,皇帝、朝臣和百姓就真的可以隨時替換了。
這個事實徹底打破了傳統(tǒng)儒家構建的君臣的體系。
它的運轉依靠的不是皇帝的圣明,也不是朝臣的手段,甚至也不僅僅是天兵的強權,而是別的……更接近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的存在。
那是什么?李吉甫還沒有看到。
就像霧里看花、水中望月,朦朧又縹緲,使得他被深深吸引,很想走近一些,好看得更清楚。
跟這份吸引力比起來,他現(xiàn)在做的事情就太過無趣了。
所以李吉甫雖然還在政事堂,雖然是幾位宰相中權柄最重的,但他反而不像是第一次拜相時那樣獨攬大權,更多的時候只是在一旁觀察。
只有在察覺到合適的時機,比如今天這種情況時,他才會輕輕地推上一下。
算不上是幫助雁來,只是想在那無可阻擋的大勢之中,盡力保持這個世界的平穩(wěn),不讓更多的人因為必定會到來的動蕩而受到影響。
讓李夷簡如臨大敵的人心動蕩,在李吉甫眼中,卻是必須要經(jīng)歷的鋪墊。
就像治理洪水,一味的封堵,最后只會徹底決堤,反倒是不斷疏導引流,今天泄一點,明天泄一點,說不定洪水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
雖然心里感覺不太妙,但李夷簡還是盡職盡責地去拜見了幾位宗室之中輩分高年紀大,說話也有點用處的王爺,先跟他們通了個氣。
幾位老人家倒是對這事非常重視,立刻就約著要一起進宮,跟皇帝一起商議對策。
說是召集宗親商議,總不能把在京的宗室都召集起來,那是商量不出什么結果的,只能是說話管用的人先聚在一起,商量出個大概,再拿出去討論。
這時候進宮,其實是有些晚了,本該明早再去的。但天兵總共就給了天的期限,他們急啊,哪里等得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