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伏下身去。
他身后的三位宰相頓時有些傻眼。
倒不是他們不能理解李吉甫的用心,恰恰相反,三人都覺得這可以稱得上是個絕妙的主意。
不是說天顯異象是因為臣子德行有虧嗎?那就重新劃線,直接把雁來從“臣子”的范圍里分出去,再主動把責(zé)任攬到身為宰相的他們身上,事情就能圓回去、流程也能重新走起來了。
問題是,你李吉甫開口之前,能不能跟我們通個氣,能不能?!
或許李吉甫是一片好意,畢竟政事堂里的四位宰相都只有五十歲上下,按照《周禮》“七十致仕”的標(biāo)準(zhǔn)來說,五十歲正是拼搏奮斗、大干特干的年紀,可這致仕的奏疏一上,他們在所有人眼中就要跟“老邁”二字綁定了,以后再有什么調(diào)動,連理由都不用再找。
但他們今天若是只站在一旁看李吉甫表現(xiàn),那這宰相應(yīng)該也當(dāng)不了多久了。
所以哪怕拿不出致仕奏折,三人也只能跟著跪下,用言語表態(tài)。
沒錯,月食警示的就是我們四個,大家也經(jīng)常罵我們尸位素餐、循默失職,算是罵著了。
所以之后再有什么彈劾,也朝我們來就行。
這一番操作,何止是跟在后面的一干朝臣沒想到,雁來也沒想到。
她懵了一會兒,才好笑地道,“罵的是我,跟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殿下代行君權(quán),月食乃是警示人臣,自然與殿下無關(guān)。”李吉甫語氣平淡地道,“只是庸人眼拙,未能看透此點,因此才吵吵嚷嚷,歸罪于殿下。然而殿下收西域、抗吐蕃、降回鶻、納藩鎮(zhèn),皆是不世之功,蓋天命所鐘、黎庶所系者也,又豈會有天象示警?”
這番話算是徹底顛覆了諫臣們彈劾雁來的根基。
他們說她威凌主上,他就說她是代行君權(quán),他們說她被上天警示,他就說她是天命所鐘。
只差一點點,那層窗戶紙都要被他捅破了。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天必將到來,但是聽到李吉甫這話,還是有人急了,甚至直接喊道,“安邑公,你這是胡言亂語!”
……
雁來挑了挑眉,抬頭看向說話的人。
宋若憲立刻上前一步,低聲道,“那是殿中侍御史王起?!?/p>
雁來總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面露思索之色。宋若憲見狀,便繼續(xù)道,“他是貞元十四年的進士,后來又登直言極諫科。元和三年安邑公出鎮(zhèn)淮南,曾征他為掌書記?!?/p>
居然還是李吉甫提拔起來的人。
雁來又轉(zhuǎn)頭去看李吉甫,卻見他面上竟沒有太多詫異之色,直起身看向王起,問道,“我所說的,哪一句不是實話?”
王起雖然也是個才子,但在語言的藝術(shù)這項技能上,顯然是不可能跟久經(jīng)仕宦的李吉甫相比的。他明知道李吉甫在這“實話”里添油加醋了,可若要他逐一辯駁,又不知從何處入手。
不過他反應(yīng)也很快,既然沒法爭辯,那就不去爭辯。
順著李吉甫的話頭說下去,肯定說不過他,不如繼續(xù)說自己要說的,“中書令自然是功勛卓著,因此才會在陛下有恙之時,臨危受命、力挽狂瀾。但君臣有分,豈可任意混淆?若照你所說,中書令是代行君權(quán),那便失了人臣之禮,宜其天降異象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