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鎮(zhèn)的黃昏總裹著層鐵銹味,像被爐火熏透的舊布。這味道滲進每道墻縫,鉆進每戶人家的炊煙里,連剛出生的嬰孩都帶著股子鐵腥氣。鎮(zhèn)子?xùn)|頭的黑風(fēng)山終年噴吐著礦煙,把半邊天都染成鉛灰色。西邊的老鐵匠們說,那是地底的火龍在打噴嚏。
沈驚塵蹲在鐵匠鋪后巷的陰影里,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身子裹在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里,活像只剛從煤堆里鉆出來的野貓。他左耳尖微微動了動,捕捉著遠處鐵匠鋪傳來的叮叮聲——那是陳鐵山在收工前最后敲打鐵坯的動靜。左肩處,一塊劍形胎記在粗布下若隱隱現(xiàn),邊緣泛著極淡的青痕,像是有人用蘸了顏料的筆尖輕輕描過。
驚塵!這邊!
巷口傳來老張頭沙啞的招呼,帶著點喘。沈驚塵眼睛一亮,手腳并用地爬過去。拾鐵幫的老張頭正蹲在礦渣堆前,鐵鉤在灰黑的廢渣里扒拉,鉤子尖挑著塊暗紅的東西。老頭的手像枯樹枝,指節(jié)粗大變形,指甲縫里嵌著洗不掉的黑垢。
黑風(fēng)幫新倒的渣,剛出窯的熱乎氣還沒散呢。老頭咳了兩聲,渾濁的眼睛往巷口瞟了瞟,當心點,王虎那伙人就在附近晃。聽說他們幫主黑煞從縣里請來個仙師,專會些邪門法術(shù)。
沈驚塵的指尖已經(jīng)觸到一塊溫?zé)岬蔫F粒。他顧不得燙,飛快地用破布裹住手掌,從滾燙的礦渣里摳出那指甲蓋大的赤鐵礦——這成色,換半塊黑面餅綽綽有余。礦渣堆里還散落著幾塊小指頭大的鐵粒,但他沒動。拾鐵幫的規(guī)矩:見者有份,不能吃獨食。
好小子,眼比礦燈還亮。老張頭咧嘴笑,黃牙縫里漏出風(fēng)來,不愧是咱拾鐵幫的火眼金睛。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個破布包,里面躺著三粒鐵砂,喏,這是阿秀那丫頭撿的,托我捎給你。
沈驚塵耳朵尖一熱,忙把鐵砂揣進懷里。阿秀是拾鐵幫老大的閨女,比他小兩歲,總愛跟在他屁股后頭撿礦渣。
話音未落,沈驚塵渾身一僵。巷口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混著鐵鏈拖在地上的嘩啦聲,像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這聲音他太熟悉了——黑風(fēng)幫的打手們腰上都纏著鐵鏈,說是能辟邪,實則是用來抽人的。
是黑風(fēng)幫的!老張頭臉瞬間白了,一把拽過沈驚塵往巷子深處推,鉆墻縫!快!
但已經(jīng)晚了。
站?。⊥档V的小崽子!暴喝聲炸在巷子里,震得墻灰簌簌掉。
沈驚塵回頭,五個彪形大漢堵死了巷口。為首的王虎左臉爬著道蜈蚣疤,夕陽正照在上面,疤肉翻卷著,像條活過來的蟲子。他腰間鐵鏈嘩啦作響,右手提著根包鐵皮的短棍。
跑!老張頭把沈驚塵往前一送,自已佝僂著背迎上去,小崽子快跑!
沈驚塵沒回頭。瘦小的身子像條泥鰍,鉆進兩堵墻之間的窄縫。身后傳來老張頭的悶哼和拳腳砸在肉上的砰砰聲,他攥著那塊赤鐵礦,指甲幾乎嵌進掌心,拼了命往鐵匠鋪沖。巷子里的臭水濺在褲腿上,他也顧不得擦。
撞進鐵匠鋪后門時,陳鐵山正掄著鐵錘砸向通紅的鐵坯。火星濺在他黧黑的臉上,映出溝壑分明的輪廓。鐵匠鋪里熱得像蒸籠,墻上掛著的各式鐵器在火光中投下猙獰的影子。他頭也沒抬,甕聲甕氣地哼:又被狗攆了?
沈驚塵癱在地上,胸口像揣了只破風(fēng)箱。手心燙出了水泡,赤鐵礦卻被攥得更緊,硌得掌心生疼。王虎打了老張頭他喘著氣說,聲音發(fā)顫。
陳鐵山放下鐵錘,從水缸里舀了瓢水遞過來。粗陶碗沿磕在沈驚塵牙上,涼水滑過喉嚨,帶著股鐵銹味。鐵匠的手掌寬厚粗糙,手背上橫七豎八全是燙疤。等他喝完,鐵匠從墻角摸出個小陶罐,黑陶表面裂著細紋:手。
沈驚塵乖乖伸過去。陳鐵山挖出一坨綠藥膏抹在燙傷處,清涼感順著血管爬,瞬間壓下了火燒火燎的疼。這藥膏是用鐵匠鋪特有的淬火液調(diào)的,里面摻了些說不清的東西。鎮(zhèn)上的郎中曾出高價要買配方,被陳鐵山一錘子砸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