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子在聞亭麗的懷里坐了一會,很快就不老實了,一會兒在課本上點來點去,一會兒捉著聞亭麗的手不放。
聞亭麗一概不理,只皺著眉頭用功,忽聽樓下傳來吵架聲,是聞德生的聲音,吵得還挺兇。
聞亭麗心想,父親上午一直在樓上睡覺,這會又能跟誰吵起來?該不是邱大鵬來了?忙讓周嫂把小桃子帶回屋里,自己怒氣沖沖跑下樓去,誰知來的不是邱氏父子,而是房東劉良才。
桌上一盞茶還在冒熱氣,劉良才翹著二郎腿坐在柜臺前的椅子上。
父親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劉老板,當初我租這房子就是用來開洋服店的,契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怎能說不租就不租了?店里東西這樣多,你叫我們連夜搬到哪兒去?”
“別急嘛聞老弟?!眲⒘疾怕龡l斯理地喝了口茶。
聞亭麗近前笑道:“怎么,劉伯伯不肯租我們房子了么??”
“咦,亭麗上午沒上學???”劉良才換了一張笑臉,“劉伯伯也是沒法子,要怪就怪我老婆的娘家兄弟,前一陣突然辭了家鄉(xiāng)的活計帶著老婆孩子來投奔我們,眼下都擠在我們那房子里,我老婆意思是把這邊的房子收回去給他們住,順便讓她弟弟做點小生意。本來我是絕不同意的,架不住我老婆天天跟我吵?!?/p>
可是合同上寫的租期是三年,提前解約勢必要陪不少違約金,劉良才可是出了名的摳門,即便他真肯照料小舅子一家的生計,也一定會拖到租期結束再說。
聞亭麗訝笑道:“這房子一年租金是八十大洋,這下光違約金就要二十,劉伯伯不心疼這損失,我都替你心疼。您也是我們家的老熟人了,萬事好商量,要不您讓我們住到租期結束,這樣您既不必賠違約金,我們也能慢慢尋找合適的新下處,您知道做生意最怕挪窩,冷不丁一搬,我們店里的熟客恐怕要跑掉一半,若有時間慢慢安置,也好叫客人們知道我們的新店在何處?!?/p>
聞德生面色一松,這幾年他和老婆最聰明的一個決定就是送女兒念書,這番話,任是石頭聽了都會心軟,哪知劉良才擺擺手說:“誰叫我攤上這么個倒霉大舅子呢,認賠就認賠吧,這樣,看在老熟人的份上,我給你們寬限到三日,三日后你們務必給我搬走?!?/p>
說著竟從懷里取出一大包洋元:“賠約的錢我已經(jīng)帶來了,一共二十塊現(xiàn)大洋。聞老弟,你數(shù)數(shù)對不對。”
這情形詭異到極點。
一直到劉良才走了,父女倆還在愕然相望。
“劉老板腦子秀逗了?”聞亭麗狐疑地說,“這一下里打外算要損失多少錢?!?/p>
聞德生黑著臉:“你聽他放屁,他什么時候對他老婆娘家人這么大方過?多半是有人看中了我們這爿鋪子,愿意出高價搶租過去,不然他才不認賠呢?!?/p>
他心煩意亂將那包銀元揣進口袋里:“違約金都丟下了,硬賴著不搬,劉良才說不定會把巡捕房的人找來。你跟小桃子先吃飯,爹得出去尋新地方?!?/p>
聞亭麗對著父親的背影說:“前幾日我們學校一個同學說他們家有爿鋪子要出租,下午到學校我問問她?!?/p>
聞德生在外頭搓手笑道:“好好好,我女兒這學校念得真值,人脈比爹爹都要廣了。你仔細問問你同學,只要不是太偏僻的地方,價錢好商量。”
下午聞亭麗到了學校,意外得知喬寶心一整天都沒來上學,好在喬寶心是校董喬培英的孫女,曠課也不會有人多問。
上課的時候聞亭麗空前用功,雙眼炯炯地盯著先生,生怕漏聽一句。
下課,就去找上回那個要租房的同學,該同學名叫蔣小秋,家里是開書局的,但蔣小秋的父親一直跟姨太太在外頭的小公館住,這事同學們都知道。
聞亭麗這一問,蔣小秋便高興道:“太好了,我們家那房客說跑就跑了,也沒提前打個招呼。你也曉得的,我爸爸最近也不怎么管我們母女的家用了,我媽昨日還在為這事發(fā)愁呢,你家要是馬上租下,那是再好不過了?!?/p>
聞亭麗忙說:“那房子在何處?”
放學后,蔣家的司機開著一輛老舊的小洋車來接蔣小秋,蔣小秋拉著聞亭麗一起上車,那房子是蔣太太當年的陪嫁,坐落于派克路附近。
進屋后,聞亭麗樓上樓下看了一圈,樣樣都比原來的房子更好,只是一年的租金足比原來的貴了五十塊大洋,委實算不上便宜,她打電話回店里商量,碰巧聞德生剛回來。
他下午也看了幾處房子,可要么不適合用來做洋服店,要么地段不佳,聽了女兒的形容,忙在電話里說:“那地方爹知道,你問問蔣太太,我這邊要簽幾年的長期合同,若是一次□□齊,房租能不能再便宜點?”
蔣小秋打電話給蔣太太,蔣太太在電話里說說只要聞家簽訂長期租約,每年租金可以再便宜十塊。
這下皆大歡喜。兩個女孩坐車回“德生”洋服店交定金擬合同,奇怪聞德生不在店里,店門也關著。
聞亭麗自己到柜臺后的抽屜里取了五十塊大洋交給蔣小秋,蔣小秋坐下來寫收條畫押,兩下里一交接,這房子就算是正式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