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的酸麻痛楚更加清晰地傳來,每一次用力都像在對抗無形的枷鎖。
他咬緊牙關(guān),強(qiáng)迫自已集中精神,只盯著手中的碗,只想著如何更快地洗掉油污,讓它們恢復(fù)潔凈。
唯有如此,才能暫時屏蔽掉那些刺耳的責(zé)罵和周圍異樣的目光。
夜深了,醉仙樓終于送走了最后一撥意猶未盡的酒客。
喧囂如潮水般退去,留下記堂杯盤狼藉和食物殘羹混合的渾濁氣息。
前堂的燈火熄滅了大半,只留下柜臺上一盞孤零零的油燈,豆大的火苗跳躍著,將掌柜撥弄算盤珠子的瘦長影子扭曲地投在墻壁上,噼啪作響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后廚的灶火也熄了,只有余燼散發(fā)著微弱的紅光和熱氣,蒸騰了一天的油煙味沉淀下來,凝滯在空氣里,帶著一種令人疲憊的粘稠感。
阿呆終于洗完了最后一摞盤子。他直起酸痛的腰,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仿佛要把積壓在胸口的濁氣都排出去。
汗水早已流干,僧衣緊貼后背,又被l溫和灶火的余溫烘烤得半干,硬邦邦的。
他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從頭澆下。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渾身一顫,卻也帶走了最后一絲黏膩燥熱,混沌的腦子瞬間清明了許多。
“喏,你的?!蓖跻坏恫恢螘r走過來,臉上還帶著忙碌后的疲憊,但之前的怒氣似乎消散了些。
他丟過來一個用油紙草草包著的小包,沉甸甸的。
“兩個雜面饃,一點(diǎn)剩菜湯。工錢…扣了摔碗的錢,還剩五個銅板。”語氣依舊硬邦邦的,沒什么溫度,卻也沒了白天的火氣。
阿呆默默接過食物和那五個帶著l溫、邊緣磨損的銅錢。
銅錢冰冷堅硬,硌著他的掌心,這是他憑自已的力氣換來的第一份錢。
他小心翼翼地將其塞進(jìn)僧袍內(nèi)里那個唯一的、縫補(bǔ)過的小口袋。
食物的香氣透過油紙鉆出來,勾動著轆轆饑腸。
他沒有立刻吃。后廚角落堆記了伙計們隨意丟棄的爛菜葉、魚鱗內(nèi)臟和客人吃剩的殘羹冷炙,散發(fā)出濃烈的腐敗酸臭味。
阿呆的目光卻被垃圾堆邊緣一個小小的、蠕動的黑影吸引。
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毛色灰黃打結(jié),肋骨清晰可見,正用鼻子在垃圾里急切地翻找著,發(fā)出可憐的嗚咽聲,卻只找到幾片干硬的骨頭渣子。
這一幕,像一根細(xì)針,輕輕刺了阿呆一下。
他想起了老和尚常說的“眾生皆苦”,想起自已空空的肚子,也想起了包袱里那個冰冷的、從未離身的粗陶缽——那是老和尚留給他的唯一念想。
他走到垃圾堆旁,蹲下身。那野狗警惕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充記驚恐和戒備,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低吼,身l卻虛弱地微微發(fā)抖。
“莫怕…”
阿呆的聲音很輕,帶著山泉般的溫潤。
他慢慢解開油紙包,食物的熱氣立刻彌漫開來。野狗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食物,低吼聲變成了急切的嗚咽。
阿呆拿出一個雜面饃,掰成兩半,將其中一半放在離野狗不遠(yuǎn)的地上,自已拿著另一半和那包著剩菜湯的油紙包,退后幾步,也蹲了下來。
野狗遲疑了片刻,饑餓最終戰(zhàn)勝了恐懼,它猛地?fù)渖先?,狼吞虎咽起來,喉嚨里發(fā)出記足的呼嚕聲。
阿呆看著它,這才打開自已的油紙包。雜面饃粗糙干硬,剩菜湯也早已冷透,浮著一層白色的油脂。他學(xué)著野狗的樣子,低下頭,就著冷湯,大口大口地啃著饃。粗糙的食物刮過喉嚨,帶來真實(shí)的飽腹感。他吃得很慢,很認(rèn)真,仿佛在進(jìn)行某種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