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墩兒跟幾個小同學(xué)瞎玩,不知道誰提的蠢主意,要比比看誰的力氣大。規(guī)則很簡單,誰能把花圃中的那塊大石頭搬動就贏了。普通,或者說正常二年級的小學(xué)生怎么可能搬得動?胖墩兒得意洋洋地看著那幾個小同學(xué)憋得面紅耳赤,又是推、又是頂,也沒讓石頭挪動一絲一毫。
輪到胖墩兒上場,他輕輕松松就把大石頭搬動了(本人是這么說的)。
那個坑就是這么暴露出來的。
窟窿一露出來,里面可臭了。胖墩兒皺著眉頭說,又是尿騷味又是屎臭味,還有什么東西爛掉的味道。想想我們小時候也真皮,那么臭的一個坑還是覺得好奇。往里一看,就看見你睡在地上。
幾個孩子全都嚇壞了,嗚里哇啦地喊起來。先是去喊了老師,老師又報了警。
后來警察就把全校都給包了。是警察把你救出來的。警察不讓我們靠近,我偷偷躲起來了。
我聽到胖墩兒只說了救我,卻始終沒提楊貝貝。我心里也浮起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也有點兒害怕。
但是我還是想問:楊貝貝呢?我記得她跟我一起困在那個坑里了。
胖墩兒很奇怪似地看了我一眼,撓撓頭:他們說你撞壞了腦子,什么都不記得了,原來是真的。
我想跟他說,我沒有撞壞腦子,只是失憶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現(xiàn)在只想快點兒知道楊貝貝怎么了。
胖墩兒的表情變得復(fù)雜起來,似恐懼又似不忍:他們先把你救出來,后來又吊上來一具……很短的尸體。
很短的尸體?這奇怪的形容讓我愣了一下。
胖墩兒舔舔嘴。那一刻的表情可以說脆弱。這么壯實的一個人卻露出小孩子般的表情。
沒有下半截兒,他困難地說,從大腿就沒有了,破破爛爛的……
我忽然想起我剛掉進(jìn)坑里,匆匆瞥見的楊貝貝。那是我記得的她,最后的模樣。我還以為她是蹲在角落里,原來是……
胖墩兒小小的眼睛里浮起了水光:我都沒認(rèn)出那是楊貝貝。其實我現(xiàn)在有時候回想起來,都不覺得那是楊貝貝。他忽然回頭看著我,哎,你真確定當(dāng)時是楊貝貝跟你在一塊兒的嗎?不會是別的,不認(rèn)識的小女孩?
我呆呆地沒出聲。如果可以,我也寧愿我看見的不是楊貝貝。
你后來就沒回過學(xué)校,直接轉(zhuǎn)學(xué)走了。胖墩兒說,后來大家都說,楊貝貝的腿是被咬掉的。
他忽然停住,抽了一口氣,才發(fā)抖地說完:是被人咬掉的。
明明還在七月里,我咬著牙,卻還是覺得冷。忽然,我跳起來。
班主任呢?
那老小子?胖墩兒的臉上閃過氣憤,沒抓到。從我們發(fā)現(xiàn)你們開始,那老小子就不見了。我前幾天還上網(wǎng)搜了,他的通緝令還掛著呢。
真是看不出來。胖墩兒磨著牙,平時都看他人模人樣的,怎么就干得出這種事來?
我到現(xiàn)在……胖墩兒的神色很痛苦,有的時候還會做噩夢,夢見楊貝貝那短短的尸體。
我無言以對。我想起班主任身上突然散發(fā)的惡臭。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嗅覺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那些散發(fā)惡臭的人。
我相信他原來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真正的他其實也只是個受害者。
只可惜,讓我明白過來的代價太大了。
臨分手的時候,胖墩兒很真誠地說,你撞壞腦子也挺好的。真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