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濟舜雖然外表還很鎮(zhèn)定,但孟蔥還是發(fā)現(xiàn)他拿筷子的手漸漸捏緊了。
“你以為僅憑這些話就能打動我?你太小看老夫了。”“晚輩當(dāng)然不會這么想,我父親每次派人來,好話說盡,各種曉以大義,前輩始終不為所動。晚楓何德何能,能請動前輩出山,只是忍不住有些感慨罷了?!倍磐項饕活D,接著又道:“如果晚輩沒記錯,前輩今年虛歲六十有五,人生一大半都過去了。說句冒犯的話,前輩還能活多少年?你如此天才,一身才干,真的甘心這一世默默無聞,一直都在這些小地方小打小鬧嗎?是,同樣都是在為百姓做貢獻,實不該分大小。但前輩難道就不想有一個最壯闊的機會,去實踐自己滿腹才學(xué)、親自驗證你的治河理論嗎?”呂濟舜嘴唇動了一下,捏著筷子的手已隱隱在顫抖。
“晚楓如今只是一個小小的考察官,在朝堂也說不上什么話。斗膽前來前輩這里,也只是想盡一份力。如果前輩拒絕,我回朝廷復(fù)命,對我也并無多大影響。按照朝廷處事方略,沒準又是沿用分流法來治水,到時候不但苦了當(dāng)代,也苦了后世?!薄翱扇绻拜呍敢?,晚楓哪怕賭上項上人頭,也會向朝廷死諫?!眳螡唇K于朝杜晚楓看了過來。
在這個孩子身上,他看到了一些杜寒秋的影子。
當(dāng)年的杜寒秋,也一樣的能說會道。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杜寒秋身上,一心想得到他的支持,但最后他卻辜負了他的信任……
而面前這孩子,比之當(dāng)年的杜寒秋似乎多了種孤注一擲和堅決在里面。
然而呂濟舜一出口的話,還是分外傷人。
“你不是杜寒秋,你連最基本的話語權(quán)都沒有,嘴巴一張就想讓老夫跟你走?”“朝廷的人雖然守舊固執(zhí),但在切實的利益和好處面前也知道如何選擇。黃河水患,運河淤塞,給我朝帶來了極大的不便。分流法已經(jīng)行不通了,而朝廷中有不少人還在建議挖新河道。新河道晚楓考察過了,成本巨大,如今的朝廷根本承受不起。運河沿岸的富商和既得利益者也不會同意廢棄大運河,去開挖新河道,這方面他們絕對會支持我們?!薄笆ト艘矂e無選擇,挖新河道國庫沒錢,路途過于崎嶇、水源不足有些路段根本無法行船。誰也不愿意承受花大代價挖的新河道最后卻無法行船這種風(fēng)險,圣人更不想??筛吸S患和運河呢?會有不少人愿意掏出錢來,支持我們的行動。就算他們不愿意幫忙,真的計算下來花費比開挖新河道也要少許多,且收效巨大,朝廷沒理由不答應(yīng)。唯一要顧慮的是,有沒有這樣的能人義士能根治黃患?!倍磐項髡Z速很快,大段大段的話說出來卻條理清晰。
呂濟舜不知什么時候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說的這些話上了。
“有前輩這樣的專家在,晚楓就敢跟圣人立下生死狀。雖然我份量不夠,但杜家在朝廷多少還有些勢力。我們一起勸諫,然后一起來完成一件偉業(yè)!”怦怦~
呂濟舜仿佛聽到了胸腔里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聲。
他原本以為自己歷經(jīng)沉浮,已經(jīng)不會輕易再為什么東西激動和不平靜了。
可今日卻被這個年輕小子給震動得一腔沉寂多年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他忽然有一種沖動,想就這樣答應(yīng)他。
就像他說的,都六十五歲了,還有多少年可活,又有什么可想不開的?
他在治河方面一向自信,也為自己的才華而驕傲,可回首大半生,他似乎并沒有做出什么驕人的事跡。
他心中一直有遺憾,他清楚的,只是不愿意去面對罷了。
現(xiàn)在有一個機會擺在他面前,很有可能是他最后一個機會了。
真的要再次錯過嗎?
杜晚楓卻沒有進一步逼著他要答案。
而是對呂濟舜深深鞠了一躬,“前輩,晚楓鄭重懇求您能答應(yīng)。如果你哪一天想好了,請前往敬天府杜府尋我。我在徐州還有一些事情要辦,做完之后便會立即趕回都城。屆時晚楓真心希望能在敬天府看到前輩……”杜晚楓說完后,再沒打擾呂濟舜,便帶著孟蔥離開了竹屋。
他們兩人走后,呂濟舜望著桌子上的一杯酒,顫動著手指舉起酒杯,一口送到了自己嘴里。
酒燒灼著沸騰的胸腔,碰撞出別一樣刺激,如同火焰一般盡情燃燒——
八面玲瓏
回徐州的路上,孟蔥幾次欲言又止。
他不是個多話的人,可有一些疑問不搞清楚心里也挺在意。
“孟兄,你想問什么盡管問,只要能說的我一定知無不言?!倍磐項骱眯Φ馈?/p>
“你為什么會選擇那樣勸說他?”這是他當(dāng)時心里冒出的第一個疑問。
“你是說青史留名、治河寶典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