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過些許風霜罷了（第2頁）

在連續(xù)十四天看不見太陽的極夜里，他開始看見幻象：

九皇子陰鷙的笑眼在冰霧中時隱時現(xiàn)，十皇子的鎏金大斧頭從冰層下砍出，還有和坤那身永遠筆挺的朝服，在暴風雪中化作黑色的巨鳥，振翅時掀起遮天蔽日的雪塵。

每當這時，他就咬破舌尖，讓血腥味蓋過記憶里的龍涎香，然后摸出儲物袋里的墨玉耳釘，用靈氣細針在冰面上刻下母親的名字————

王謹姝，三個字被風雪磨去又刻下，最終在冰層里凍成三道深痕，像三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他實在是無法想象那個魔修到底是怎么通過這無邊的死寂的。

當風暴停歇時，連自已血液流動的聲音都震耳欲聾。

林棣臻開始對著冰壁說話，起初是背誦兵書，后來變成和幻覺中的將領(lǐng)們討論陣法，最后只剩下重復無意間在稚童那里聽到過的童謠。

他的聲帶在零下五十度變得沙啞，吐出的每個字都帶著血沫。

某日正午時分，極光突然撕開天幕。

林棣臻怔怔望著綠紫色的光帶，想起班師回朝那日抱著母親在京郊的晚霞。

…………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難熬，

林棣臻往銅爐里添了把地衣干。

這種生長在冰隙里的植物燃燒時會釋放淡淡松香，是兩個月前追蹤一只冰原狐時偶然發(fā)現(xiàn)的。

火光映著雪橇側(cè)面的刻痕，八百九十九道劃痕記載著日出次數(shù)，卻仍比實際行程少了百余日————

永夜時節(jié)根本無法計數(shù)。

又遭遇了冰裂谷，林棣臻用麋鹿角制成的探杖輕敲冰面，通過回聲判斷冰層厚度。

感覺不對勁，他果斷割斷韁繩，他跑出的瞬間，整塊冰面轟然塌陷成三十丈寬的深淵。

裝著半袋鹽的皮囊隨著冰雪墜入深藍，他攥著羊皮卷地圖趴在冰崖邊，看鹽粒在下墜途中凝結(jié)成閃爍的銀河。

極晝來臨那日，林棣臻終于來到了冰原邊緣，看到了苔原。

灰綠色的地衣如同天神潑灑的顏料，成群的雷鳥驚飛時掀起銀色雪霧。

第九百九十八個日出時分，雪橇滑上了帶著碎石子的凍土。

林棣臻俯身抓起把摻雜著草籽的泥土，這是三年來第一次觸摸到真正的地面。

回頭望去，冰原在晨霧中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這個曾經(jīng)可能吞噬過無數(shù)修仙者或者是探險者的無盡冰原，此刻如同儒雅的神在宣紙上隨意勾勒的淡墨痕跡。

他看見自已踩出的腳印正被風雪填平，如同那些被他煉化成血珠的生命，終將在時光里湮滅無痕。

母親的死，皇位的更迭，朝堂的血雨腥風，都被拋在身后，唯有冰原深處的風，還在呼嘯著訴說某個凡人皇子的前塵往事。

前行的腳步踩碎薄冰，驚起一群雷鳥。

它們撲棱著翅膀掠過灰藍的天空，留下幾聲清越的啼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