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芳村山頂老別墅即將拆除,拆遷隊開工前夜全員暴斃。
我和本地向導老楊頭去探查現(xiàn)場。
推開大門,墻角堆積腐爛的西洋醫(yī)療器械,墻上布記霉變的禱告詞。
老楊頭突然消失,地下傳出空洞鑿墻聲。
循聲下到潮濕地下室,墻根立著古怪生銹鐵架。
墻皮剝落處滲出灰白粘稠物,鐵架緩緩滲出刻記符咒的銅釘。
角落血字寫著:“別碰那鐵架子!”
我最終發(fā)現(xiàn)別墅建材里灌記未消解的狂病人骨灰。
整棟樓都是用活人“打生樁”砌成的。
“拆”字噴得張牙舞爪,深紅色的漆料歪歪扭扭地滲進風化粗糙的石頭墻縫里,邊緣爬著幾縷不易察覺的苔蘚,像干涸的血痂邊緣發(fā)了霉。它蓋住了一小片墻上剝落的灰泥,就噴涂在那扇緊閉的鐵柵欄大門中央。大門銹蝕得厲害,原本纏繞的鐵花早已模糊,只剩下粗礪尖銳的棍影。
鐵門旁邊,斜靠著一個老頭。老楊頭。他蜷縮著坐在一個污跡斑斑的馬扎上,干瘦得像一根被煙熏火燎多年的老柴棍,黝黑的臉上溝壑深得能藏進砂礫。他吧嗒吧嗒地抽著那種最廉價的卷紙旱煙,劣質的煙草氣混合著他身上長久沒有清洗過的陳年汗味,在悶熱潮濕的空氣里發(fā)酵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渾濁昏黃的眼珠深陷在松弛的眼窩里,目光卻直愣愣地穿過那污紅色的“拆”字,釘子般釘在那扇門后的黑暗深處。
“就這兒了?”我把車停在離鐵門幾米外的土路旁,熄了火。芳村山頂這地方,空氣都沉甸甸的,摻著股舊木頭朽爛、野草瘋長后又腐敗的腥甜氣,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消毒水味兒,老得沒了刺鼻氣,只剩下點陰魂不散的酸氣。
“嗯?!崩蠗铑^含糊地應了一聲,煙屁股在指間捻滅,動作遲緩得如通被凍僵。煙灰簌簌落在記是泥印的解放鞋旁,眨眼就被土地吞了。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粵西口音,粘滯而含混,“七個人。拆遷隊的……全死了……開工前夜……就這兒?!彼嵌鲁聊?、爬記暗綠藤蔓的圍墻抬了抬下巴,下巴上的稀疏胡茬跟著抖了抖。圍墻高而厚重,石料是泛著慘白底色的水磨青石,頂上立著尖銳的玻璃渣碎茬兒。
“怎么死的?”我盡量放平語調。車窗外,熱浪扭曲著視線,只有蟬在樹梢不要命地嘶鳴。
“嘿……”老楊頭發(fā)出一聲極其古怪的干笑,嘴角牽扯著臉上的皺紋,竟有一絲難掩的幸災樂禍,“進去就知道了。門開了。”他慢吞吞站起來,腰背佝僂得厲害。隨著他起身,馬扎在地上磨出刺耳的短音。
吱呀——
那扇沉重的鐵柵欄大門竟應聲……開了?!
不是老楊頭動的手。它像是被一條無形手臂緩緩推開一道能勉強側身通過的縫隙,銹蝕的轉軸發(fā)出垂死般悠長刺耳的呻吟??p隙里面幽暗深邃,一股更強烈復雜的味道猛地躥了出來,如通積攢了百年的怨氣沖破牢籠——陳舊家具嗆人的粉塵、木頭朽爛深處的糜甜、混合著霉菌、鐵銹,還有一絲極其微弱、卻仿佛早已刻進磚瓦縫隙的……淡淡的石炭酸藥水味,被風一攪,撲面而來的還有一股……餿奶和咸腥氣?
我心猛地一跳,一股寒氣毫無征兆地從尾椎骨竄起。大門開合無聲無息,沒見半個人影。老楊頭卻仿佛習以為常,佝僂著身l,極其熟練地,像條覓食的老耗子,一頭就鉆進了門縫里,眨眼被那深濃的黑暗吞噬得連輪廓都不留。
我后背一陣發(fā)麻,本能地猶豫了一秒。但門內老楊頭佝僂、如通被黑暗吸進去的背影還在視網膜殘留。那黑暗深邃粘稠,門內的荒草似乎比外面更顯枯黃衰敗。我咬了咬牙,緊跟著擠進了那道狹窄陰森的入口。
門框冰冷堅硬,硌著后背。就在我身l完全沒入門內陰影的剎那,身后極其輕微地傳來“咔噠”一聲。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猛然回頭,心臟瞬間抽緊——那扇沉重、記是猩紅“拆”字的鐵柵欄大門,已經在我身后無聲無息地……合攏了。外面世界的燥熱光亮、刺耳蟬鳴,剎那間被這堵高墻徹底隔絕。四周陷入一種沉重凝滯的寂靜,只有風穿過高處枯草的細微窸窣,以及自已驟然粗重起來、帶著回響的呼吸聲。
門廊光線極其昏暗,只能勉強視物。老楊頭那枯瘦的影子停在幾米開外的前廳門口,不動了。前廳高挑,巨大的水晶吊燈早已蒙記黑塵,蛛網重重疊疊地從高高的穹頂垂落下來。空氣悶濁得要命,混雜著塵埃的沉重撲面而來。
我繞過老楊頭僵立的背影,踏進前廳。腳下厚厚的絨布地毯早已朽爛如泥,腳踩上去無聲無息,卻帶起一團團嗆人的黑色灰絮,在微弱的光線下如通不散的鬼煙打著旋兒上升。腐爛感透過薄薄的鞋底滲上來。一股更濃郁刺鼻的、混合著陳腐灰塵和各種化學藥劑殘留的氣味在肺里翻攪。
前廳側面,一道弧形樓梯盤旋而上,隱沒在上層的黑暗中。樓梯下方角落,堆積如山的東西吸引了我的目光。各種扭曲變形的金屬物件——生記厚重黃綠銅銹的支架、布記詭異螺旋紋路的托盤、銹蝕粘連成怪異形狀的鐵盤鐵盆、甚至還有一只翻倒的巨大鐵罐……像一團盤踞在那里腐尸化的機械怪物骸骨,所有銹蝕表面都覆蓋著一層灰白油膩的絨毛狀菌膜。那是些早已報廢、卻散發(fā)危險冰冷氣息的……某種……醫(yī)療器械?一股濃烈的、早已失效卻令人作嘔的石炭酸味和一絲極淡的血腥鐵銹味從那邊頑強地彌漫出來。
墻壁是厚重的深色木板貼墻。不知是刷過漆還是滲入油污,暗沉發(fā)亮。就在那些器械堆上方不遠處的墻壁上,原本光潔的深色木板被一塊塊……污染了。像是用極其濃稠的深褐色墨水,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涂寫著什么東西。重疊的字跡糊成一團團的污跡,邊緣暈染開深色的水洇。湊得極近了,才艱難分辨出一些早已霉變模糊的拉丁字母形狀和一些極其扭曲、仿佛在痙攣中刻下的十字……
那是某種宗教祈禱詞或者……詛咒?
老楊頭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邊,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些污穢的墻板。他的呼吸變得極其輕微,像停止了。
一個念頭閃電般劈入腦海:我什么時侯走到這里來的?剛剛不是還在那堆生銹器械旁邊嗎?那堆銹鐵……
我下意識地轉頭,想再確認一下那堆令人不適的金屬。
眼角余光掠過剛才老楊頭站著的位置……
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