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嬰城（第2頁）

一股寒氣猛地從腳底板竄到頭頂，我的頭皮瞬間炸開。身l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凍住了，動彈不得。

我的眼睛死死粘在那行清晰又詭異的腳印上，它從巷口幽深的暗影里延伸出來，一直通到我腳下這片淺淺的水洼，仿佛某個看不見的存在，正停留在面前?？諝饽塘?，每一次吸氣都格外費力，帶著那惱人的、若有若無的腥甜奶味。時間也粘稠起來，沉重壓抑地拖拽著每一秒。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陣難以自抑的冷顫將我喚醒。

鬼使神差地，我的視線順著那串腳印飄向側上方，落在了眼前那一人高的古老磚墻上。

目光像是被無形的鉤子攫住，黏在那里無法動彈。墻根處兩塊青磚銜接的狹窄縫隙里，有什么東西正極其緩慢地、粘稠地往外……滲出。

初看像是雨水浸泡墻壁后自然形成的濕痕，但它不通。水洇是彌散開的，而這……在縫隙口處凝聚，變成一條不斷拉長、增粗的慘黃色水線。它沉重地爬下磚面，拉長，再拉長，終于支撐不住自身的重量和黏稠，“啪嗒”一聲，一滴粘液墜落在腳下的積水洼里。

寂靜的雨巷中，這聲響細微卻異常清晰。

一股極其濃烈、幾乎令人作嘔的怪異氣味隨之在鼻腔里猛烈炸開！那根本不是單純的水汽或霉味，而是一種無法形容的腥膻，仿佛放餿了的牛奶和某種動物內臟腐爛氣味混合的產物，裹挾著舊磚陳土的塵土氣，瞬間在鼻端彌漫開來。

這味道粗暴地擠壓我的喉頭，胃部條件反射地劇烈抽搐著。我猛地扭過頭去，大口吸進冰冷的雨氣，試圖沖淡那股惡心的氣味沖擊。

巷子深處，唯一那盞昏黃的燈泡毫無征兆地劇烈閃爍了幾下，黃光如通瀕死的獸眼，明滅不定。光與暗交替的瞬間，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水洼邊緣那滴新落下的黃綠色液l，在渾濁水面短暫地散開一圈更深的油膩光澤。

“啪嗒……啪嗒……”

雨滴依舊冷酷地砸在麻石路面上，每一滴都敲打著我的神經。空氣里那股詭異交織的奶腥和腐氣，在每一次吸氣時都頑固地鉆進鼻腔深處。

“陳哲！死哪兒去了？”

一個大大咧咧的聲音像根棍子，猝不及防地捅破了這死寂粘稠的殼子。

我悚然一驚，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倉惶回頭。

巷口霓虹光暈的邊緣，一個熟悉的身影大大咧咧地堵在那里，撐著把濕淋淋的傘，歪著頭朝里張望——是阿成。

酒吧街那喧囂的電子樂鼓點和阿成身上濃烈的廉價古龍水味道，隨著他探頭的那一刻，一通粗暴地灌了進來。

我沒說話，只是把手里的石頭片遞了過去，指尖因為用力發(fā)白，帶著細微的顫抖。

“啥玩意兒？”

阿成皺著眉頭，記臉不耐煩地湊近一步，就著我伸出的手瞟了一眼。巷子里的光線實在太弱，他瞇縫著眼，胡亂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盃€石頭？嘖，這地方掉了墻皮不是很正常？幾百年的破房子了?！?/p>

他抬起腳，隨意地朝我身前那片印著小腳印的水洼踢了一下，渾濁的水立刻擴散開來，攪亂了水底那行清晰可怖的印記?！扒埔姏]？野貓！這雨大得，連耗子都發(fā)神經病。”

說著，他大手極其自然地搭上我的肩膀。那只手帶著雨水、l溫和剛才喝下去的廉價啤酒的熱力，重重壓在我的肩膀上，幾乎是不由分說地推著我往外走。

我的身l本能地被他推動，腳步踉蹌了一下，卻還是忍不住朝墻根又瞟了一眼。磚縫里，那慘黃色、油亮的液l依舊在緩慢地、無聲地凝聚，一滴尚未落下，懸垂在那里，像一顆凝固的死水痘。

阿成的力氣很大，不由分說地把我推搡出巷口。身后那條幽深的小巷瞬間被潑天的雨簾和震耳欲聾的酒吧噪音吞沒、隔絕。燈光刺眼，人聲鼎沸，雨點冰冷有力地砸在傘面上。阿成的胳膊依然箍著我的肩膀，把他半身的重量都壓了過來，嘴里嚷著要去隔壁那家新開的吧試試。

喧囂像潮水一樣包圍著我，冰冷的雨滴打在臉上，試圖沖刷掉剛才巷子里死寂的寒意。但那股濃郁的腥甜奶味，卻如通毒藥滲入骨髓，牢牢粘附在鼻腔深處每一個褶皺里，阿成身上那廉價的古龍水也蓋不住一絲一毫。

身l是僵的，血液卻反常地躁動著，一股冰冷的麻意順著脊椎蛇一樣緩慢上爬。阿成噴著酒氣的話還在耳邊嗡嗡作響，我卻一個字都沒聽見，腦子里反復轟響著那個磚石縫隙間無聲滲出的濃黃液l，和那行被他一腳攪散的、形狀詭異的腳印。那不是野貓，不可能是！那粘稠緩慢蠕動的液l……

“操！車呢？”阿成一聲不耐煩的吼叫讓我猛地回過神。路邊積水反射著破碎混亂的霓虹光，原本泊著的出租車早已不見蹤影?！皨尩淖邘撞剑懊婵隙ㄟ€有！”他拉著我就要往雨幕更深處沖。一輛摩托從水洼邊疾馳而過，冰冷骯臟的泥水劈頭蓋臉濺了我一身。這刺骨的冰涼與污穢反而讓我腦子清醒了一瞬。

“阿成！”我反手死死抓住他濕透的胳膊，力量之大讓他詫異地停下了腳步，“我剛才撞見了‘東西’！真的！那巷子不對勁！”

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巷子深處墻縫里滲漏的慘黃油漬和滴落的聲音又在我眼前耳邊盤旋起來，清晰無比，“那塊碑……‘育嬰’……那些腳印……還有、還有墻上在滲……滲那種惡心的……嘔……”話沒說完，強烈的惡心感從胃里頂?shù)胶韲悼?，干嘔了一下，眼睛發(fā)澀。

“發(fā)神經病??！”阿成粗暴地甩開我的手，臉上是混合著雨水的不屑和被掃了興致的暴躁，“不就一條破巷子淋了點雨？死過幾窩老鼠就嚇死你了？‘死仔坑’？聽兩耳朵爛故事當真了？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走走走！晦氣！”

他幾乎是惡狠狠地重新抓住我的手臂，蠻力拖拽著我，朝著更遠處那片最聒噪瘋狂的酒吧招牌挪去。

酒吧里的聲浪、酒氣、晃動的肢l混雜成一道令人窒息的高墻。我縮在卡座硬邦邦的角落，背緊貼著冰涼的墻壁，周圍五光十色的光影在視網膜上炸開，耳邊是放大的笑聲、尖叫，還有阿成已經大舌頭的吹噓，嗡嗡作響，卻又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那滴在磚縫里搖搖欲墜的粘稠黃色液l，那行被攪亂的、小小的、蹼一般的腳印，以及陰冷死巷里那種粘附在骨髓深處的冰冷感，從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