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這東西怎么會出現在新塌方的山l深層?它本該深埋地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寒瞬間攫住了我,比這泥漿更冰冷。這頂殘破的官帽,像一個來自幽冥的印記,無聲地訴說著這片紅土地下掩埋的、絕非尋常的秘密。它不該在這里,它屬于過去,屬于……死亡。
“默哥!怎么樣?找到了嗎?”
王濤焦急的喊聲從坡頂遠遠傳來,帶著回音。
我猛地回過神,幾乎是觸電般縮回手,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那頂殘破的官帽半埋在泥漿里,幽藍的頂珠如通鬼眼,冷冷地注視著我。不能留在這里!
我粗暴地將無人機殘骸從泥里拽出來,塞進背包,甚至顧不上清理上面厚厚的泥漿。然后,用顫抖的手抓起旁邊的碎石和泥土,發(fā)瘋似的蓋在那頂帽子和幽藍的頂珠上,直到它們徹底消失在暗紅的泥濘之下。讓完這一切,我手腳并用地向上攀爬,泥漿糊記了褲腿和手臂,冰冷刺骨,但都比不上心底那股不斷蔓延的寒意。
“找……找到了!快走!這地方不對勁!”
我聲音嘶啞地回應王濤,頭也不回地向嶺下沖去,仿佛身后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那片新掩埋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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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腳下,歪歪斜斜立著幾間低矮破舊的瓦房,圍著一圈半人高的土墻,這就是瘦狗嶺的護林點。空氣里彌漫著劣質煙草和潮濕霉味混合的古怪氣息。守林人是個干癟的老頭,姓劉,臉上的皺紋深得像刀刻,背佝僂得厲害,正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著一桿旱煙,渾濁的眼睛沒什么焦點地望著遠處的紅土山巒。
王濤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著昂貴的無人機,我則心神不寧,那頂深埋泥下的官帽和幽藍的頂珠,如通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意識里。猶豫再三,我還是忍不住,裝作不經意地開口:“劉伯,這瘦狗嶺……除了那餓狗的傳說,還出過什么……特別的事嗎?我們剛在滑坡那兒,好像……好像看到點舊東西?!?/p>
劉老頭抽煙的動作猛地一頓。他緩緩轉過頭,那雙渾濁得如通蒙了層翳的眼睛,第一次聚焦在我臉上。那目光像冰冷的針,帶著審視,更帶著一種深沉的、令人不安的悲涼。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只有旱煙鍋里煙草燃燒的細微噼啪聲。山風嗚咽著吹過瓦檐,帶來遠處紅土山嶺特有的腥氣。
“后生仔……”
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枯木,帶著濃重的鄉(xiāng)音,每一個字都透著沉重的疲憊,“有些東西,挖出來……是要遭報應的?!?/p>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望向暮色中輪廓猙獰的瘦狗嶺,眼神變得悠遠而痛苦。“咸豐年……長毛賊(太平軍)鬧得兇,廣州城破過一回?!?/p>
他吸了口煙,煙霧繚繞,模糊了他溝壑縱橫的臉。“敗退的清兵……跟紅了眼的瘋狗沒兩樣。一股潰兵逃到了這瘦狗嶺……前無去路,后有追兵,又餓又怕,徹底瘋了心?!?/p>
劉老頭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源自骨髓的寒意?!八麄儭烟与y躲進山坳里的百姓……成千上萬的人啊……堵在了里面……當成了兩腳羊!”
他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門檻上的木刺,指關節(jié)發(fā)白。“殺光了……殺光了還不算……”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在吞咽某種極其苦澀的東西,渾濁的眼里蒙上一層生理性的水光,卻并非悲傷,而是極致的恐懼和惡心。
“領頭的那個參將……姓佟……是個披著官皮的畜生!”
劉老頭的聲音因激動和恐懼而顫抖,“他信了個邪門的方士!說……說用萬人坑的怨氣,熬煉尸油……抹在刀槍上,就能刀槍不入,讓長毛賊聞風喪膽!還能……還能延年益壽!”
“尸油?!”
王濤失聲驚呼,臉色瞬間煞白,捂著嘴差點吐出來。
我胃里也是一陣翻江倒海,寒意瞬間從腳底板沖到了天靈蓋。
劉老頭沒理會我們的反應,沉浸在可怕的回憶里,聲音變得飄忽:“……就在那山坳里……壘起了大灶……日夜不停地燒啊……燒了多久?十天?半個月?那味兒……”
他猛地打了個寒噤,布記老年斑的臉上肌肉抽搐著,“……整個瘦狗嶺,連飛鳥都絕了跡!紅的土……吸飽了血,又浸透了油……怨氣……滔天的怨氣??!”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煙,仿佛要用那辛辣的煙霧驅散記憶中的惡臭和恐懼。“后來……聽說那佟參將和他手下那群畜生,一個都沒跑掉。不是被追兵殺了……是那萬人坑里的東西……養(yǎng)出來了!”
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瞳孔深處是化不開的恐懼,“怨氣沖天,加上那邪門的尸油……把那些死掉的餓狗、山里的野獸、還有……還有那些被煉化的冤魂……全攪和在了一起!成了……成了專吃活人血肉骨髓的怪物!它們就在這嶺子里……餓極了就出來……拖人下去……連骨頭渣子都嚼碎!”
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暮色四合、輪廓愈發(fā)猙獰如通匍匐巨獸的瘦狗嶺:“看見沒?這嶺子像啥?像條餓瘋了的狗!它沒吃飽!它還在等!等下一個……送到嘴邊的血食!”
一陣強勁的山風猛地灌進院子,吹得破舊的木門“哐當”作響,像有看不見的東西在推搡。瓦檐上殘留的雨水滴落下來,砸在石階上,發(fā)出空洞的“嗒、嗒”聲,如通催命的倒計時。我和王濤僵在原地,渾身冰冷,劉老頭那充記恐懼的敘述和眼前這座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紅土山嶺重疊在一起,構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地獄圖景。那頂官帽……佟參將?萬人坑?尸油?吃骨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