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fēng)四起,吹得濃霧向兩邊分散,現(xiàn)出一條長長的甬道。一個又高又瘦臉胖得出奇的白衣女人和一個又矮又胖臉瘦到脫形的黑衣男人拖著鐵鏈,凌空而來。那女子的五官分開來看算得上周正,只是長在同一張臉上就有些滑稽。她大約敷了三寸厚的胭脂七寸厚的粉,使得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都能讓她掉粉無數(shù)。大概是出于對妝容的考慮,她總是面無表情,連眼睛都很少轉(zhuǎn)動,僵在眼眶里像兩個玻璃珠子。男子渾身黢黑,像是將鍋灰均勻地涂抹上每一寸肌膚后又在煙囪里鉆了幾回,除了眼珠上有米粒大小的一點白,連牙齒和牙齦都是黑黢黢的。凹凸不平的臉頰像雨滴敲打過的沙丘,每一處洼地都能蓄水每一座高坡都能曬谷。他似乎很怕女人的粉掉在他的衣服上,無時無刻不以戒備的眼神盯著女人的臉。
不消說,這二位是黑白無常無疑了。莫待想起小暖的話,暗表贊同。
梅染瞬間就隱身不見。莫待換了個地方蹲成一團,倉皇四顧的模樣像誤入虎口的小羊羔。
“呔!你是哪里鉆出來的游魂?竟敢在此處晃蕩!”黑無常抖動鐵鏈,喝道,“跟俺走!”
莫待哭喪著臉,任黑白無常如何辱罵毆打,粗暴地將自己捆成個鐵粽子拖拽著前行,始終一聲不吭,那樣子簡直就和良善人無意間犯下了十惡不赦的罪行后表現(xiàn)出的惶恐不安與后悔不迭一模一樣。
黑無常哼道:“咋,覺得委屈了?啥委屈?說手?!?/p>
莫待低垂著頭,涕淚長流:“咱不……不敢委屈?!?/p>
“不敢委屈?那就是說你有委屈了?誤殺了好人?”
莫待哭哭唧唧,沒給出明確的答案:“請問尊使,什么樣的人是好人?”
看黑無常的反應(yīng),這個問題顯然是無解的。他踢了莫待一腳,喝道:“這么深奧的問題你得去問小閻王,他最能分清好人與壞人。”
白無常冷哼兩聲,白眼珠更多了。
莫待嚇得一哆嗦,再也不說話了。他見黑白無常每前進一步,身后的甬道就被霧遮住一段,亦步亦趨如鬼影隨行,忙加快了腳步,不敢落后。
霧越來越濃,散發(fā)出一股腐爛物的惡臭,熏得梅染差點吐了。他關(guān)注著鳳眼的變化,不理睬耳邊那些如蛇吐信的嘶嘶聲,坐得比三生石還端正。莫待一動不動地靠在他懷里,跟睡著了沒兩樣。
“啊……終于等到了!這個身體太新鮮了!奴家好想要!”女人嬌媚而妖嬈的聲音宛若催情春藥,聽得人,心神蕩漾,血脈賁張?!扒魄七@長相,這身段,這氣度……哎喲,饞死奴家了!”
“你想要,我就不想?你試圖回陽多次都沒能成功,恐怕你的肉體早就爛成渣了。就算你借尸留魂,遲早也是個死。何苦浪費?不如把他給了我,也算是功德一樁。”
“功德?奴家要那勞什子干嘛?不能吃,不能用,不能陪奴家說笑,也不能起死回生,著實廢物!奴家呀就想要個俏郎君,一起聊聊知心話,郎情妾意的也不孤單?!?/p>
“還俏郎君!就你現(xiàn)在這副鬼樣子,你消受得起么?還是乖乖待著等小閻王的恩赦吧!”
“恩赦?恩赦你娘個頭!你幾時見小閻王恩赦過亡魂?不將我等搓成灰灑進忘川就已經(jīng)是大慈大悲了,還敢指望他恩赦!那還不如搶了這小子的身體還魂比較靠譜!”
“問題是,你搶得過來么?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呢,你覺得你有那個本事?”
“有沒有本事伸伸手不就知道了?要不這樣,你我現(xiàn)在就找個地方練練?”
“你倆爭個什么勁?這剛死的小鮮肉輪得到咱們么?還得先讓老大過目?!?/p>
“老大怎么還不死心?聽對面山頭的人說,她家里已經(jīng)放棄給她吃藥了?!?/p>
“放棄吃藥?那她豈不是徹底沒救,只能等死了?那她還要這宿主干嘛?”
“誰說不是呢!可她就是放心不下,總想著再回去看一眼她辛苦創(chuàng)下的家業(yè)和滿堂的兒孫。真是可笑!兒孫都不管她的死活了,她卻還是心肝寶貝似的牽腸掛肚?!币粋€破鑼嗓道。
“老大有老大的主張,咱們管好自己的事就行,別操那沒用的閑心。當(dāng)心禍從口出!”最先說話的女人道,“這位公子爺,你懷里的孩子已經(jīng)死了,你不用再抱著不撒手。若你肯把他獻出來,奴家可以滿足你一個愿望——什么樣的愿望都可以。若是你不肯,那就只有死路一條!這里的鬼魂多到連小閻王都數(shù)不清,一人一口也能把你啃成骨頭!”
“你就知道啃啃啃!啃上面還是下面?小心崩掉了你的牙!牙掉了,辦起事來就沒那么舒服了?!蔽垩苑x語的調(diào)笑招來那女人一頓臭罵,卻沒有絲毫收斂,反而因為旁觀者的打趣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梅染凝靈力成球,拋向空中。只聽得一聲巨響,那動聽的女聲和嘁嘁喳喳的議論聲變成了凄厲刺耳的哭罵聲?!霸俑铱拷氩?,休怪我無情!滾去告訴小閻王,不想我將冥界翻個底朝天,就對我的人客氣些!”
“你……你是誰?怎么會有這么強的靈力?”女人故作鎮(zhèn)靜的聲音聽著實在有些可笑。
梅染微微晃了晃左手,嘴角勾出一抹邪氣的狂傲:“爾等不識?”余音未了,周圍已靜如上了凍的千年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