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入獄時,王雅如不到五歲,母親早逝,她舉目無親,只得搬進了舅舅家里,從此與舅舅一起生活。
舅舅四十五歲便厭倦政治,從副州長的位置上退隱,妻子離異,兒子送去國外讀書。他單身一人守著若大一套復(fù)式住房,每日里就看看書、彈彈琴。王雅如的到來,無異給他的生活注入了活泉清水,他對侄女的珍愛甚至遠勝自己的親生。
五歲的女孩,還不知道憤怒,卻凌受著種種不幸。鄰居都知道他父親犯罪進了監(jiān)獄,有的人辱罵她,有的人躲著她,有的人則滿懷著憐憫和同情。入學(xué)后,同學(xué)跟鄰居一樣,她便特立獨行,常常一個個躲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王雅如在舅舅的的熏陶下成長,喜歡看書,喜歡音樂,她感覺只有音樂給她創(chuàng)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完美世界。在這個金錢橫行、物欲橫行,所有人都為了一己私利而斗得頭破血流的世界里,只有音樂將人的靈魂清涮得干干凈凈,只有音樂讓不同膚色,不同性別,不同年齡的人,都像圣徒一樣平靜。
王雅如很聰明,讀書時,有很多機會跳級。但舅舅讓她按部就班地讀下去,人生就是一個過程,沒必要那么急功近利。該上大學(xué)時,她喜愛音樂,便報考了藝術(shù)學(xué)院,輕輕松松就考了進去,還年年拿獎學(xué)金。雖然她不希罕那點獎學(xué)金,讓父親入獄的那個合伙人每月都按時送來高額的生活費,她都用不完,但這是她的榮譽和尊嚴,是對她音樂天份的肯定。
畢業(yè)時,有人拉她進演藝圈。對自己的資質(zhì)和素質(zhì),她十分自信,但那不是她的愿望,她進了戎城師范學(xué)院,教學(xué)之余,在清吧、酒吧彈琴拉弦,獨來獨往,也不需要什么人關(guān)照或支持,她把音樂像宣揚佛法一樣,演奏出來,讓聽眾自己去體會。那種方式,自然,單純,單純得近乎純粹。
但她時刻渴望著父親出獄,她想像父親出獄后,端坐在茶室里,一邊品茗,一邊陶然地聽她演奏,那情那景該有多么溫馨。
然而,父親出獄卻不像她想像的那么快樂。
二十年的牢獄之苦,使父親對巨額財富的渴望勝過任何事物,而獲得這筆巨額財富的唯一捷徑是女兒與合伙人兒子的婚姻。也許,他不像女兒那樣對合伙人充滿了仇視和怨恨,他明白自己也是罪有應(yīng)得,但巨額財富是他應(yīng)得的補償,是女兒一輩子幸福的保障。
音樂讓她的心里十分純凈,讓她的世界十分寧靜。假婚姻,把這一切幾乎沖擊得支離破碎,更讓她悲傷的是,她已跟一個叫做鄭靜的男孩開始了一段純真的愛情。
她還能保住它嗎?她確實有足夠的時間來考慮,但父親對財富的渴望是不可改變的。最后,她還是同意了,并在假結(jié)婚的協(xié)議上簽了字。
隨后,她第一時間去了那個拉小提琴的清吧。他們在那里相識,在那里相戀。她相信,鄭靜仍會在那里等著聽她拉琴。
清吧里亮著玫瑰色的彩燈,所有的表情都若隱若現(xiàn)地漂浮著。聽完王雅如的故事,鄭靜沉默了,他的眼睛變得空洞而漠然。
“這樣一筆錢,可以幫助我們做很多事情,特別是你,”
王雅如學(xué)著父親的口氣說,“為你提供本金,去干一番大事業(yè)。”
鄭靜默然站起身,一言不發(fā)地走了出去。
王雅如沒有追出去,馬上就要演奏,而且她也沒有追在一個男孩身后的習(xí)慣。
兩年,確實是一個有期徒刑。跟一個不喜歡的人在一起,跟喜歡的人分離。她最擔(dān)心的是兩人的分離會改為他們之間的感情。她不會變心,這點她有信心,但在這樣一個花花世界里,誰能保證一個男孩子不再遇上其他可人的女孩,還會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愛她?
兩年,對于一個男孩來說,他也承受著難以想像的不安全感,承受著醋意的焦慮。對于他來說,這相當(dāng)于金錢的壓迫,不過就是因為錢嗎,就剝奪了他兩年的青春、兩年的愛戀,還有兩年能否如她所說的那樣按計劃走在一起,走進婚姻的禮堂?
他的離去,也許就是表達自己的憤怒和不幸,也許就是表示自己的決裂……
王雅如依然一襲長裙,站在樂臺上演奏著,形象與原來的她別無二致,微閉的眼睛,頎長優(yōu)美的脖頸,苗條的身體。她沒有看著任何人,兀自慢悠悠地拉奏。曲調(diào)雖然優(yōu)美,卻蘊含著濃濃的悲傷。
小提琴的音符是有明確分工的,有的表示歡快,有的表示憂傷,有的表示向往,有的表示懷念。當(dāng)憂傷與懷念兩種音符一起出現(xiàn),悲傷便沾著濃汁淌進了人的心懷。
觀眾有的坐不住了,有的流下淚來,有的沉浸在過去的追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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