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小孫子餓得肚皮貼著脊梁骨,哭都哭不出聲,老陳頭一咬牙,把家里能帶的破被爛襖塞進個空癟的褡褳,拄著根磨得溜光的棗木棍,帶著一家老小就上了路。
一路上,靠著給人修個鋤頭、釘個破凳子,換點可憐巴巴的吃食,或是幾口渾濁的泥漿水。
小孫子腳上的鞋早就磨穿了,腳底板全是血泡,疼得直抽抽,老陳頭就把他背一段,自己累得眼冒金星。
隊伍里還有李鐵匠一家。
李鐵匠原本在鎮(zhèn)上開了個小鐵匠鋪,日子還算過得去。
可這大旱一來,別說打農具了,連飯都吃不上。
鋪子早就關了門,為了換點糧,連祖?zhèn)鞯哪菈K好鐵砧都含著淚賤賣了。
他婆娘懷里緊緊抱著個藍布小包袱,里面是幾件壓箱底的舊首飾和幾塊硬得能硌掉牙的雜合面餅子——那是最后的指望。
兩口子帶著半大的兒子,一路沉默著,眼神都木了。
年輕點的像王二和春草兩口子,帶著個還在吃奶的孩子。
春草一路走,一路還要扒拉著路邊的枯草根,希望能找到點沒被挖走的野菜,偶爾發(fā)現幾片發(fā)蔫的樹葉,都小心翼翼地摘下來收好。
孩子餓得在她背上嚶嚶地哭,聲音像小貓似的。
王二看著媳婦干裂的嘴唇和孩子蠟黃的小臉,心里跟刀絞一樣,卻只能悶著頭推著那架快散架的獨輪車,車上除了幾件破家什,空蕩蕩的。
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干裂的大地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只求老天爺開眼,給條活路。
餓得頭昏眼花的時候,也曾遠遠看到過別的村子,可那村子自己也是死氣沉沉,村口的狗都餓得皮包骨,有氣無力地吠兩聲,眼神里都是防備。
去了也是討不到吃的,說不定還要挨頓打罵。
直到昨天傍晚,他們在一個光禿禿的山坡上歇腳,絕望地望著灰蒙蒙的天。
一個半大的小子眼尖,忽然指著遠處,驚奇地喊:“爹!娘!你們快看!那邊!那邊的山是綠的!好綠好綠!”
起初沒人信,都以為孩子餓花了眼。
可當越來越多的人抬起頭,順著孩子指的方向望去——在那片被旱災肆虐得一片枯黃的山巒深處,真的有一片山,在夕陽的余暉下,透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生機勃勃的深綠色!那綠色,濃得化不開,像一塊巨大的翡翠鑲嵌在灰黃的畫布上。
山上的樹影清晰可見,絕不是枯枝敗葉的模樣。
“綠…真是綠的!”老陳頭的聲音都變了調,渾濁的老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有綠樹!那地方…那地方肯定有水!有水就有活路!老天爺…真開眼了!”這個消息像火星掉進了干草堆,瞬間點燃了這群瀕死之人心中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
他們不知道那片山屬于哪里,只知道那是他們能看到的、唯一還透著生氣的地方。
于是,憑著這點模糊的綠意指引,他們互相攙扶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朝著那個方向挪動。
穿過荒野,越過土崗,終于在今日,看到了扼守谷口的寨門,看到了寨門后更遠處那片繁忙的工業(yè)區(qū)輪廓,也看到了工業(yè)區(qū)后方,那抹讓他們魂牽夢縈、象征著生機與希望的濃綠山林!
他們不求別的,只求能走到那片綠蔭之下,討口水喝,尋口吃的,讓疲憊的身體和絕望的心,能有個喘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