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這時節(jié),虎子還因偷烤紅薯被貨郎揪著耳朵來告狀,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而今那兔崽子背手訓人的架勢,倒像極了當年在太原府見過的軍校教官,連喝令時脖頸爆起的青筋都如出一轍。
磨石上的鐮刀突然打滑,刃口在拇指上拉出道血痕,林老三把指頭含進嘴里,鐵銹味混著冰碴的寒氣直沖腦門,抬眼望見隊伍轉過后山梁,二丫的藍頭巾在霧中忽隱忽現(xiàn),像只撲棱的灰鴿子。
曬谷場東頭的老槐樹下,早起拾糞的王老漢直起腰桿,糞叉上的冰凌映著少年團遠去的背影:“林老三,你家虎子帶兵真威風!“
林老三悶頭往磨石上潑了瓢井水,冰水濺濕的褲腿立刻凍成硬殼,去年今日,他提著燒紅的火鉗滿村追打偷鐵釘?shù)幕⒆?,那兔崽子躥上祠堂屋頂,踩碎的瓦片現(xiàn)在還沒補全,如今那混小子跑過曬谷場時,破布鞋幫里露出的襪筒都打著筆直的綁腿,晨光里,隊伍繞過村口的老碾盤,虎子的銅哨聲驚起一群覓食的麻雀,黑壓壓的羽翼掠過祠堂飛檐上的脊獸。
林老三盯著刃口上那抹血痕發(fā)怔,磨石槽里的血水漸漸凝成淡紅的冰片,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號子聲,像是從地底滲出來的震動,震得鐵砧上的鐵屑簌簌跳動,他忽然想起虎子七歲那年,舉著木劍說要當岳飛的傻樣,劍尖上挑著的破燈籠在除夕夜燒著了草垛,如今那柄木劍躺在墻角吃灰,劍柄上的“大將軍印“早被煤灰糊得看不清筆畫,而真正的將軍正在凍土上踏著晨霜,把四十八雙棉鞋的腳步聲錘打進大地的骨縫里。
這種改變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對,從硯哥兒這次回村后開始?!绷掷先腥淮笪颉?/p>
他有一種感覺,跟著林硯,自己的兒子終有一天會走出山村,踏上一條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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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硯來到祠堂時,少年團的成員已吃過早飯,圍成一圈興奮的聊天。
這兩天的經(jīng)歷,雖然累點,但他們覺得自己好像推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新鮮而且神秘,讓人向往。
“集合!“
林硯的喝令驚飛梁上越冬的麻雀,少年們踢開條凳的聲響宛如驟雨,三息之間,四十八雙布鞋已踩著磚縫列成方陣。
“今早繼續(xù)吃肉要不要?“
“要!“
林硯的目光掃過那些發(fā)亮的眼睛。
“虎子整隊!“
“得令!“少年跨步出列,銅哨在晨光中劃出銀弧,“查工具!驗綁腿!糞球組前哨,二丫組殿后!“
祠堂門轟然洞開,霜風卷著號子聲撲進來。
“團歌走起”林硯振臂一揮。
“青布衫,剪辮頭——“虎子吼得額角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