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大晴天
未時剛過,曬谷場已成沸騰的海洋。
二十口鐵鍋蒸騰的熱氣直冒,魚香混著酒氣往人堆里鉆。
酸菜燉魚頭在陶鍋里咕嘟,奶白濃湯浮著金黃油花;麥麩混魚骨粉烤的餅子焦香撲鼻,壘成寶塔狀;凍梨插在雪堆里天然冰鎮(zhèn),啃一口透心涼。
七太公捧著陶碗蹲糧堆旁,每啜一口酒就往麻袋上蹭碗底:“可不能糟踐,這酒得就著糧香才夠味!“
各家各戶扛起自家的板凳,帶著平時吃飯的瓷碗,早早地來到嗮谷場。
從高處往下看,曬谷場已熱鬧開了,三十根刷紅漆的木頭樁子豎起來,遠看跟插了滿地的糖葫蘆似的。
林硯滿場跑,手腕上掛的是跟父親借的懷表,鏈子晃得人眼花:“幕布往左邊扯點!對!把后頭那排腌菜缸擋??!”
幾個木工坊小伙吭哧吭哧扛來舊門板,拿去年修祠堂剩下的木梁當支架,搭好了小舞臺。
趙卯子舉著破木尺比劃:“東邊高了!”
“要的就是歪點兒!”林硯搓著凍紅的手,“等晚上鐵水星子濺過來,正好全鋪在布上!”
申時三刻,赤膊漢子們壘起篝火堆。
松枝混玉米稈燒得“噼啪“炸響,火星子躥得比祠堂飛檐還高。
凍魚頭壘成的裝飾墻泛起油光,仿佛千百條銀鱗在火中游弋。
此時的曬谷場已飄起熬魚油的焦香味。
正對舞臺的前擺著五把太師椅,鋪了靛藍棉墊——這是林家村最高禮遇。
林廣福居中端坐,簇新的棉袍下露出半截舊腰帶,煙鍋在鐵盆邊敲出火星。
四位族老分坐兩側,枯手緊攥雕花拐杖,渾濁的眼珠子映著火光發(fā)亮,活像五尊鍍了金身的土地爺。
曬谷場上,兩百多張榆木方桌拼成巨蟒陣,圍著舞臺繞一圈。
男人們扛著條凳穿梭如蟻,女人們端著陶盆小跑,酸菜燉魚頭的熱氣在暮色里織成白網。
娃娃們圍著糧堆瘋跑,偷摸往兜里塞炸魚鱗,被廚娘拎著耳朵揪回來。
戌時整,銅鑼“咣“地炸響。
“開席前說三樁事!“林廣福的銅煙鍋敲響鐵盆,震得腌菜缸嗡嗡響。
“頭一樁——“他指著頭頂糧堆,“今年糧倉存糧八千伍佰石,保證明年整年吃喝!后生們鑿冰捕魚壹萬六千斤,祠堂地窖快撐破肚皮!”底下漢子們跺腳喝彩,震得陶碗叮當響。
“二樁!”煙鍋指著林永年,“今年永年要在村里辦兩個廠,一個紡織廠,一個染布廠,收女工和男工。有興趣的明天到祠堂來報名。”這回輪到婦女們大聲喧嘩。
“第三樁!”他指著在場的全村村民,“明年村里準備辦新學,所有小孩免費就讀。”這回聽到小孩們的狂叫聲。
老頭突然揪住偷啃炸丸子的林硯:“這皮猴攢的場子,大伙敞開了樂!”他從腰間褡褳掏出把新鑄的銅錢,“今夜酒肉管夠,但得留個心眼,別喝迷糊了耽誤初五迎財神!”
鐵匠鋪方向“轟“地炸開第一朵鐵花,火星子掠過糧堆頂,映得林廣福的銀須泛起金紅。
林硯站在臺前舉著鐵皮喇叭喊:“點燈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