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的船包裹在咸腥氣的海風下時,林堂已騎快馬進了明州城。
自興王府出發(fā)之時,俞家人便化作了兩路,一路走海路,駕兩條大船從興王府直向明州前進。
一路走陸路,騎快馬,從漢國至唐國揚州港,再從揚州至吳越國,途徑杭州,最終到達明州與船隊碰頭。
林堂持俞帆的書信,在俞家其余商號之間周轉,一為“低存高拋”之事,二為一察閩國建州內(nèi)亂之實。
就說這杭州、明州本是吳越國咽喉要港,此時竟也因建州之亂受到波及。
林堂上岸之時正撞見一隊衣衫襤褸的閩地流民被兵丁驅離碼頭。
婦孺的哀泣、男人麻木的眼神,與空氣中彌漫的魚腥、桐油味交織在一起。
林堂身后阿巽、阿離兩騎玄影緊隨,每一騎上都負有一長條包裹,正是林堂在興王府自行打磨的分浪翼。
原是要交由阿巽、阿離帶回越州,誰知二人竟說所領王命乃護衛(wèi)與教授武藝,如今任務未成,不可返回越州,就這樣一路又跟著林堂到了明州。
林堂觀此二人,雖是女子,語氣神色倒是和那名叫阿坤的小廝如出一轍,平日安靜、做事又極其麻利,便也樂意她們一路跟隨。
又念及其名,林堂不禁猜想,劉弘昌應是有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名隨身侍從。
明州分號掌柜哈菲茲見到林堂時面色凝重,“戈爾那,吳越王的四萬軍隊已經(jīng)全死在了建州,現(xiàn)在杭州、明州到處可見閩國流民,我們倉庫是積了不少低價買到的好東西。
“聽著像是生意上的好消息,卻見哈菲茲手指向外一指,“但你瞧見沒?那幾船按低價買來的壓倉蘇木、越瓷,吳越的稅吏跟聞著血腥的狼似的,日日盯著,借口‘助軍餉’,恨不得刮地三尺。
”窗外,一隊皂衣稅吏走向商號,為首者面白無須,眼風掃過俞家貨棧的招旗,“開門。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
沉重的木門吱呀洞開,稅吏如入無人之境。
鄰頭的踱至堂中,靴尖踢了踢堆疊的麻袋,細長手指捻起賬簿,目光纏上林堂這個新面孔:“呦,哈菲茲,你上頭來人了?”一邊說一邊踱步至林堂身前,阿巽、阿離擋至林堂身前,只見白面男高聲喝道:“商戶不論來由,今歲‘助軍餉’,加征三成。
”堂內(nèi)死寂,落針可聞。
阿巽、阿離的手按向腰后短刀之上。
哈菲茲笑著上前一步,從袖中滑出一枚小巧銀錠“大人辛苦,些許‘茶資’,已備于后堂。
明州春寒,暖暖身子。
”稅吏盯著那銀錠,臉上冰封的倨傲消退,最終化作一聲干澀的輕咳:“倒是懂規(guī)矩。
”手一揮,皂衣人潮水般退去。
哈菲茲長舒一口氣,“只要商號還在此地,一枚銀錠就算今日擋得住豺狼,不知道幾時又來催命。
”“商號……還在此地……此地?”林堂在心中默念這句話,突然靈光一現(xiàn),“低存高拋”還要再上一重保險,一重讓貨物完全在商隊掌控下,而不在各個朝廷手下的保險。
十日后,三月廿五,林堂踏上歸途,此時明州港外海,亂礁如獠牙。
興王府出發(fā)的兩艘商船上已經(jīng)滿載揚州、杭州、明州的貨物。
只要船未進港,鋪未銷貨,一進一出便省去兩筆稅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