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濮的聲音低了下去,充滿了無盡的悲涼,“她怕我也被抓走,帶著我逃往長樂府,想投奔我舅舅一家。
舅舅讀過書、會寫漢字,早些年帶著全家搬到了城里,說做漢人可以給子孫謀條生路。
”他的嘴角扯出一個慘笑:“可我們找到舅舅家時只剩一片焦土。
幾個月前,官軍來清剿城內(nèi)“俚人奸細”,舅舅一家男丁被殺,女眷被糟蹋后做了軍妓。
”“我娘最后一點指望也碎了,她抱著舅舅家門前那半截?zé)沟拈T柱,心疾發(fā)作……就……就那么去了。
”
淚珠從他的臉頰滾落,砸在火堆旁的石頭上,瞬間化作一縷白煙。
“埋了我娘,我一個俚族‘野人’,在漢人的地盤,像陰溝里的老鼠。
”
他的眼神憤恨而絕望,“我聽說泉州有船能去越州,或許還能去投奔另外幾支俚族兄弟,卻不想在半路,被一伙掛著商隊旗號的畜生打暈,醒來已經(jīng)在牲口棚里,他們是人販子,專門抓我們這些無依無靠的俚人、流民。
”他指向洞外,“剛才被我丟進河里的,就是那張賣身契。
那些追我的亂兵,其實是人販子雇的打手,他們殺了主家,因我僥幸跑了出來,他們想抓我回去繼續(xù)賣。
”
他的話語充滿了無盡的屈辱和恨意。
阿濮越說,氣息越是急促紊亂,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臉頰泛起潮紅。
他猛地咳嗽起來,牽動了臂上的傷口,剛剛止住的血又滲了出來。
林堂也不知他是急火攻心還是因刀傷又染了風(fēng)寒而氣虛發(fā)熱。
“別說了,阿濮,歇著。
”林堂連忙按住他因激動而顫抖的身體,“你發(fā)燒了,傷口也裂開了,先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以后!”便讓他快些躺下,自己守著洞口。
隨即,阿濮頭一歪,身體滾燙,陷入了半昏迷。
林堂心中焦急,趕緊用涼水浸濕布條敷在他額頭,又小心地為他重新處理崩裂的傷口。
是這吃人亂世里,多少人身不由己。
官府橫征暴斂、肆意屠戮,亂兵燒殺搶掠,人販子喪盡天良,一層層、一圈圈,如同無形的絞索,將這些只想求生的“野人”、“流民”,勒得喘不過氣,最終碾入塵埃。
洞外,雨聲淅瀝。
洞內(nèi),篝火噼啪。
林堂守著昏迷的阿濮,聽著他痛苦的囈語,心中有對大壯大虎的擔(dān)憂,對前路的迷茫,都被眼前這血淋淋的現(xiàn)實沖擊得更加沉重。
她找了洞中的尖矛石配著藤曼和樹枝做了兩把兵器防身。
活下去,她救了阿濮,要和阿濮一起或者去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