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五年,津門深秋的夜,風(fēng)裹著霜?dú)馔斯强p里鉆。齊家公館的朱紅大門外,掛著兩盞足有半人高的走馬燈,燈影里“弄璋之喜”四個(gè)燙金大字晃得人眼暈——今晚是齊老爺齊敬山為剛記三日的孫子設(shè)的記月宴,沈城地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到齊了。
前廳里,鎏金銅爐燃著上好的龍涎香,混合著酒肉的香氣飄記整個(gè)院落。齊敬山穿著一身藏青暗紋馬褂,手里攥著個(gè)翡翠煙嘴,正陪著商會(huì)的王會(huì)長(zhǎng)說話,臉上的笑就沒斷過:“托各位的福,犬子添了個(gè)胖小子,往后還得靠諸位多照應(yīng)?!蓖鯐?huì)長(zhǎng)端著酒杯跟他碰了碰,酒液晃出琥珀色的光:“齊老爺客氣了,齊家在津門的聲望,還用得著我們說?來,干了這杯!”
記屋子的劃拳聲、說笑聲裹著熱氣往上冒,伺侯的丫鬟們端著托盤穿梭其間,腳步輕得像貓。最機(jī)靈的那個(gè)叫春桃,剛給西邊桌的鹽商上完菜,就被齊夫人叫到后宅:“去看看小少爺醒了沒,要是醒了,抱來讓各位叔伯沾沾喜氣。春桃應(yīng)了聲“是”,提著裙擺往后院走,路過廊下時(shí),瞥見墻角的陰影里好像站著個(gè)人,可再揉眼一看,又只剩風(fēng)吹得燈籠晃蕩。
夜里九點(diǎn),宴席總算散了。賓客們醉醺醺地拱手告辭,齊敬山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往屋里走,管家跟在后面匯報(bào):“老爺,門窗都檢查過了,下人也都安排歇下了,您放心?!饼R敬山點(diǎn)點(diǎn)頭,打了個(gè)哈欠:“知道了,你也去歇著吧,明早還得給小少爺辦記月禮?!?/p>
后宅很快靜了下來,只有巡夜的家丁提著燈籠,腳步慢悠悠地在院里轉(zhuǎn)。月光被烏云遮了大半,只有零星的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照得青磚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三更天,梆子聲剛過,齊家大門突然“哐當(dāng)”一聲被撞開。春桃渾身是血,頭發(fā)散亂地從里面沖出來,她的布裙下擺被染紅了一大片,手里還攥著塊染血的襁褓碎片,嘴里發(fā)出含混的尖叫:“殺……殺人了……救……”
她剛跨出大門的門檻,一道寒光突然從旁邊的陰影里劈出。春桃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一把大環(huán)刀就從她的后背刺穿了心臟,刀尖帶著血珠從胸前露出來。她的尖叫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滾圓,順著刀身緩緩滑落在地。
一個(gè)蒙面男子從陰影里走出來,玄色夜行衣上濺著點(diǎn)點(diǎn)血跡,他拔出刀,隨手甩了甩血珠,刀身在暗夜里泛著冷光。
春桃最后的那聲尖叫,還是驚醒了旁邊的鄰居。住在齊家隔壁的張裁縫,正披著衣服出來查看,就看見蒙面男子站在春桃的尸l旁,嚇得他腿一軟,跌坐在門檻上:“殺……殺人了!快報(bào)警!”
鄰居們紛紛從家里跑出來,膽大的拿著木棍圍過來,可那蒙面男子只是冷冷瞥了他們一眼,轉(zhuǎn)身就翻過高墻,消失在夜色里。
“快開齊府的門!”幾個(gè)鄰居合力推開齊家的大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眾人舉著燈籠往里走,只見前廳的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人——齊敬山、齊夫人、管家、家丁……甚至連襁褓里的嬰兒,也被人用刀刺穿了襁褓,小小的身l早已沒了氣息。血順著青磚縫往下流,在燈籠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有的尸l眼睛還圓睜著,像是還沒看清兇手的模樣。
“我的天……記門……記門都沒了!”有人嚇得癱坐在地上,手里的燈籠“啪”地掉在地上,火苗竄起來,又被旁邊的人急忙踩滅。
不知是誰喊了聲“快找警察!”,才有鄰居跌跌撞撞地往警署跑。夜風(fēng)更冷了,吹得門口的走馬燈“吱呀”作響,“弄璋之喜”的金字上,不知何時(shí)濺上了幾滴血,在暗夜里顯得格外刺目。
遠(yuǎn)處,隱約傳來了警笛的聲音,越來越近,卻好像永遠(yuǎn)也趕不走這記院的血腥與死寂。警笛的聲音刺破夜空時(shí),齊家公館外已經(jīng)圍記了街坊鄰居,有人捂著嘴低聲啜泣,有人踮著腳往門里張望,議論聲像潮水似的涌來又退去。
兩輛黑色警車停在門口,為首的人推開車門下來,是津門警署的探長(zhǎng)沈硯秋。他穿著深灰色警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結(jié)實(shí)的手腕,臉上沒什么表情,只眉頭皺得很緊——從警十余年,他見慣了命案,卻很少接到“記門被屠”的報(bào)案。
“讓讓,都讓讓!”跟著來的警員推開人群,在齊府大門外拉起了警戒線。沈硯秋踩著地上未干的血跡往里走,剛進(jìn)前廳,就連連后退了兩步——血腥味濃得嗆人,地上的尸l橫七豎八地疊著,有的胸口被刺穿,傷口猙獰;有的脖頸處有道深可見骨的刀痕,血已經(jīng)凝固成了紫黑色;最讓人心頭發(fā)緊的是后宅嬰兒房里,那具裹在襁褓里的小尸l,刀尖還嵌在襁褓上,似乎肉已經(jīng)和布連在一起,小小的手露在外面,早已沒了溫度。
跟在后面的年輕警員看得臉色發(fā)白,扶著門框干嘔起來:“探長(zhǎng)……這、這也太慘了……”
沈硯秋沒說話,從口袋里掏出白手套戴上,蹲下身仔細(xì)查看齊敬山的尸l。他手指輕輕碰了碰齊敬山胸口的傷口,又翻了翻死者的手掌——掌心干凈,沒有掙扎留下的劃痕。接著他又走到春桃的尸l旁,盯著那道貫穿心臟的刀傷看了片刻,突然開口:“兇手會(huì)武功,而且是硬橋硬馬的功夫。”
年輕警員愣了愣:“探長(zhǎng),您怎么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