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進微微點頭,看向旁邊將兩人交談記錄下來的書吏:“勞煩鄭書吏為我們再添一杯茶來!你也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好嘞!”
書吏起身,出去倒茶。
目送這位離去的背影,江德明再度忍不住了:“狄省魁不繼續(xù)問么?我們快些解決此事……”
“急不得!”
狄進平和地笑了笑,語氣舒緩:“江都知,查案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哪里是三言兩語之間就能解決的?我剛剛只是問了幾件最基礎的事情,后面還有很多展開呢!這些調查都要記錄在案,日后歸入案卷,反復琢磨,說不定什么時候靈光一閃,就能從中發(fā)現關鍵的線索!”
江德明豈能不急,真到那個時候,自己在內省這么多年的經營就全完蛋了,眼珠轉了轉,趁著書吏不在,低聲道:“圣人不久前,可是在老奴面前所言,狄省魁明而能斷,有棟梁之用,只要狄省魁查明此案,不讓賊人污蔑到太后,想必殿試定是能高中榜首的,國朝又將多一位三元魁首!老奴自當恭賀!”
江德明已經下了決心,伏低做小,如果自己能回到宮內,度過此劫,大不了以后對這位三元魁首小心伺候著,反正一輩子都是下人,也沒什么轉不過彎的。
然而狄進陡然收斂了笑容,提高了聲音:“江都知此言何意?是拿三元魁首來要利誘我么?”
江德明一怔,趕忙道:“不!不!狄省魁誤會了,老奴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狄進緩緩起身,面容肅然,透出一股威嚴:“那是何意?此案確實涉及太后,然太后公正嚴明,豈會因我如何斷案,而影響為國選材的殿試?江都知,你深受太后恩賞,宮內得朝夕教諭,導之以德,約之以禮,在宮外的舉止言行,更要恭謹慎行,豈能恃恩任意,非法邀求?”
書吏這時已經回來了,覺得這位好像在發(fā)光,聽聽人家這番話是多么振聾發(fā)聵,趕忙提筆記下。
再看供詞,單憑這幾句,太后形象高大圣明,江德明已經完全是一副仗著寵幸,在宮外敗壞太后聲名的小人宦官嘴臉了!
江德明又驚又怒,他這個時候抬出太后,確實是想用殿試作為要挾,在他看來,三元魁首的榮耀是任何讀書人都無法忽視的,沒想到對方翻臉如翻書,剛剛還客氣,轉瞬間就抓著一句話不放,張了張嘴:“伱……你……”
狄進直接打斷,冷冷地道:“我原本倒是不信,江都知真會大逆不道,涉及此等要案,然而自從與你交談以來,閣下心虛不已,屢屢催促,如今還用國朝科舉作為利誘,膽大至極!試問心懷坦蕩之輩,何必如此急切?說!你到底隱瞞了什么!”
江德明急得險些跳起來,語氣頓時通暢了:“狄省魁,我只是預祝你連中三元,何時利誘你了?你為了查案,就這般胡亂污蔑于人么?”
“污蔑?”狄進立刻道:“若閣下真的毫無嫌疑,太后會讓你出宮,來這開封府衙接受問詢嗎?”
江德明張了張嘴,臉色發(fā)白,他不愿意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太后肯定是對自己起疑心了,不然不至于當機立斷地撤銷了自己勾當皇城司的權力……
狄進則凝視著他,繼續(xù)道:“太后自是不會加害官家生母的,倘若閣下參與到了此等惡舉之中,必然有人教唆!是誰,讓你一念之差,犯下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江德明腦海中閃過一道身影,卻斷然搖頭:“無人教唆!老奴也從來沒做過對不起圣人的事情!”
狄進微微瞇了瞇眼睛,對方終究是年老成精,雖然有時候表情控制不到位,暴露出內心所想,但剛剛那句話倒是斬釘截鐵,一時間判斷不出是真是假。
可問題是,如果劉娥沒有絲毫暗示,江德明再為了討好主子,也不至于主動去害天子的生母,畢竟他已經身居高位,內省都知外加執(zhí)掌皇城司,坐到這個位置上的內官,往往不是想要再進一步,擔心的是別人取自己而代之。
如果劉娥有暗示,之前分析過,這位太后就當真是極度愚蠢了,可從目前太后的應對來看,又顯然不是那樣的人,反倒冷靜克制。
宮內讓楊太妃安撫趙禎,宮外讓陳堯咨照例查辦,更是讓江德明直接出宮接受問詢,沒有絲毫掩飾包庇,顯得坦坦蕩蕩。
在這種情況下,恐怕百官也不能指責太后,只待查出到底是哪一伙賊人陷害,這場風波就會以最小的代價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