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自在魔卻不閃不避。
他左手捏了個古怪的法訣,拇指與食指相扣,其余三指斜指蒼穹,灰布長袍突然鼓起,像被風(fēng)灌滿的帆,袍內(nèi)竟傳出億萬魔念嘶吼,那些嘶吼凝成漆黑的巨手,指節(jié)處突出尖利的骨刺,骨刺上還掛著破碎的魂魄碎片,碎片里能看見模糊的人臉,那是被魔念吞噬的生靈最后的表情,硬生生將七道雷柱攥在掌心,雷柱接觸巨手的剎那,竟發(fā)出金屬扭曲般的shenyin。
“這點動靜,也配叫劫?”他輕笑一聲,笑聲里摻著雷霆炸裂的脆響,震得海面的冰層都裂開細紋,細紋中滲出的海水剛接觸空氣便被凍結(jié),右手的三枚銅錢同時崩碎,化作三道橫貫天地的魔紋,魔紋如活物般扭動,掠過雷柱時,紫黑雷霆竟被強行拆解,成了滋養(yǎng)他魔功的養(yǎng)料,順著紋路鉆進他的袖袍,所過之處,布料上的星軌圖案都亮起幽暗的光,光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星辰隕落的軌跡;雷柱里的怨魂則被魔紋碾成金色的粉末,簌簌落在他肩頭,像落了場詭異的雨,粉末接觸他衣襟的剎那,便化作細小的魔影,鉆進布料的縫隙里,讓灰布長袍上滲出點點黑斑,像濺了墨的宣紙,黑斑擴散的邊緣還泛著淡淡的銀光。
任逍遙瞳孔微縮。
這通天自在魔的路數(shù)與元始魔主截然不同——元始魔主的魔氣帶著怨毒與執(zhí)念,如烈火般灼燒一切,卻終究有跡可循,能被生滅之力找到源頭,如同燎原之火總有最初的火星,那火星便是他對天地不公的怨恨;而眼前這道身影的力量,卻像無孔不入的混沌,既吞噬法則,又能扭曲法則,方才銅錢轉(zhuǎn)動時,連他指尖的生滅光紋都險些紊亂,仿佛連“生”與“滅”的界限都被模糊,讓“存在”與“虛無”開始重疊,連他對自身氣息的感知都出現(xiàn)了剎那的恍惚。
“任逍遙,”通天自在魔抬起頭,兜帽下的陰影里閃過兩道猩紅的光,那光芒不似魔火,倒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井里沉著無數(shù)星辰的殘骸,殘骸上還沾著混沌的灰,灰粒中藏著宇宙誕生前的死寂,“你能用生滅之力凈化魔念,那能凈化混沌本身嗎?”
他猛地抬手,東海的海面突然豎起千丈高的黑色水墻,水墻的厚度竟能看見對岸的礁石輪廓,卻又扭曲得不成形狀,仿佛隔著塊被打碎又勉強拼合的鏡子,鏡中的世界既熟悉又詭異,礁石的陰影里藏著無數(shù)扭曲的人影。
墻身里嵌著無數(shù)被扭曲的時空碎片:有元始魔主少年時的桃林,卻開滿血色的花,花瓣墜落時化作修士的斷指,指縫里還夾著經(jīng)文的殘頁,殘頁上的字跡被血浸透,卻仍能認出“慈悲”二字,那字跡扭曲掙扎,仿佛要從紙上掙脫;有漁民兒子的船帆,卻燃著永不熄滅的魔火,火焰里飄著兒媳未織完的漁網(wǎng)碎片,網(wǎng)眼里還纏著嬰兒的襁褓,襁褓上繡著的平安鎖圖案已被燒得焦黑,鎖孔里滲出黑色的淚;甚至有任逍遙自己在懸空島打坐的虛影,虛影的眼中淌著黑色的淚,淚珠落在裂痕里,竟讓三葉草的葉子片片枯萎,葉尖的金光化作黑色的煙,煙中還能聽見葉片卷曲的聲響,那聲音像極了瀕死的嘆息。
“這天地的秩序,本就是最大的枷鎖?!彼畨Τ鴳铱諐u的方向轟然壓下,帶著碾碎一切法則的兇威,墻縫里滲出的黑氣落在海面上,竟讓海水倒流,魚群頭朝下尾朝上地瘋狂游動,鱗片都因違背本能而脫落,脫落的鱗片在空中化作細小的黑蝶,蝶翼上印著扭曲的人臉,那是被黑潮吞噬的生靈最后的表情;“你護的這些生靈,不過是困在秩序牢籠里的傀儡——老漁夫念子是癡,婦人制藥是執(zhí),連那株三葉草,也逃不過生滅的定數(shù)?!?/p>
任逍遙背后的生滅氣旋再次亮起,青金色的光芒中,那圈混沌灰白愈發(fā)清晰,像在光焰里裹了團未化開的霧,那是他觸摸到天地本源時留下的印記,霧中能看見無數(shù)生滅循環(huán)的微縮景象:花開又謝,潮漲又落,人生又死,每一個瞬間都透著秩序的莊嚴(yán),“混沌生秩序,秩序亦能化混沌。”
他望著壓來的水墻,突然想起元始魔主消散前的眼神——那釋然里,或許藏著對秩序的另一種答案,那答案并非毀滅,而是接納。
當(dāng)年桃樹下的少年曾問師父:“若天地不仁,為何要護?”師父答:“正因不仁,才要在秩序中種出仁。”
師父的聲音帶著茶氣的溫?zé)?,拂過耳畔時,與此刻靈脈大網(wǎng)傳來的暖意重疊,那暖意里藏著無數(shù)生靈的祈愿,像無數(shù)根細線,將他與這天地緊緊相連。
“混沌生秩序,秩序亦能化混沌?!彼徊教こ?,身影已立于水墻之前,腳下的海面泛起青金色的漣漪,漣漪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生靈的氣息,有漁民的汗味、藥草的清香、孩童的奶香,每種氣息都帶著鮮活的生命力,掌心的光紋與靈脈大網(wǎng)相連,大網(wǎng)瞬間繃緊,網(wǎng)眼間流淌的光芒里,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生靈的剪影:老漁夫刻平安結(jié)的專注,刻刀在木頭上留下的每道痕跡都泛著微光,光里藏著他對兒子的祈愿;婦人曬藥草時的溫柔,指尖拂過葉片的動作輕得像撫摸嬰兒的臉,動作里裹著對病患的憐憫;孩童追逐海鷗的笑靨,笑聲落在海面上,激起細小的金色浪花,浪花里盛著純粹的歡喜,“你說秩序是枷鎖,卻不知這枷鎖里,藏著多少甘愿的牽掛?!?/p>
水墻撞上光網(wǎng)的剎那,爆發(fā)出刺目的強光,強光中竟生出細小的黑洞,又瞬間被金光填滿,黑洞湮滅時傳出嬰兒初啼般的脆響,那是新的秩序誕生的聲音。
黑潮與金光交織處,時空竟開始折疊——漁民兒子的船帆突然從魔火中掙脫,化作白鳥掠過水面,翅膀上還沾著火焰熄滅后的灰燼,灰燼落在海面,化作細小的魚苗,魚苗擺動著尾巴,帶著新生的活力游向深海;血色桃林里冒出新芽,頂開斷指長出淡粉的花,花瓣上還留著經(jīng)文的字跡,字跡在陽光下泛著金光,金光中浮現(xiàn)出修士誦經(jīng)的虛影;連任逍遙的虛影都抬起頭,眼中的黑淚化作清泉,滋潤著枯萎的三葉草,讓葉片重新舒展,透出翠綠的光,葉尖還頂著顆露珠,映著懸空島的晴空,晴空下有孩童追逐嬉戲的身影。
“你要戰(zhàn),那便戰(zhàn)。”任逍遙的聲音透過光網(wǎng)傳出,帶著生滅法則獨有的沉穩(wěn),仿佛能定住翻滾的時空,聲波所及之處,扭曲的時空碎片都泛起規(guī)整的漣漪,漣漪中浮現(xiàn)出“生”與“滅”交織的符文,“讓你看看,這天地秩序里,藏著怎樣的力量?!?/p>
光與暗的碰撞在東海之上掀起驚濤,浪頭拍擊光網(wǎng)的轟鳴震得云層翻滾,露出后面更廣闊的蒼穹,蒼穹深處竟有星辰的碎片在墜落,又被某種力量托起,碎片墜落時的軌跡,在空中畫出生滅的符文,符文閃爍間,竟讓周圍紊亂的法則重新歸于有序。
這一次,是生滅法則與混沌魔念的終極對決,是秩序與虛無的碰撞,連躲在深海的鯨魔都未散盡的殘識,都在這股力量沖擊下瑟瑟發(fā)抖,蜷縮在海溝的最深處,不敢探出半分氣息,它殘存的魂核里,映出無數(shù)被凈化的怨魂正朝著光網(wǎng)飛去,像撲向黎明的飛蛾。
光網(wǎng)與水墻的角力愈發(fā)激烈,青金色的光芒與墨色的潮涌不斷碰撞、撕裂、融合,每一次震顫都讓東海的海底裂開細密的紋路,紋路中涌出的地火與海水相遇,激起大片白霧,白霧在光暗交織中化作無數(shù)細小的光繭,繭中裹著被扭曲的時空碎片,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修復(fù)——血色桃花變回粉嫩的原色,斷指化作飄落的花瓣;燃燒的船帆褪去火焰,露出潔白的帆布,上面還留著兒媳繡了一半的魚紋;任逍遙的虛影拭去黑淚,露出平和的面容,指尖滴落的清泉讓三葉草抽出新的嫩芽,四片葉子上分別浮現(xiàn)出“生”“滅”“序”“空”四個符文。
通天自在魔袍角的星軌突然亮起,殘缺的北斗第七星位置竟?jié)B出濃稠的黑氣,黑氣在空中凝成一柄鋸齒狀的魔刃,刃身流轉(zhuǎn)著混沌的灰光,朝著光網(wǎng)最薄弱的節(jié)點斬去?!爸刃虻男迯?fù)不過是自欺欺人!”他嘶吼著,聲音里第一次染上怒意,那些被修復(fù)的碎片像針般刺痛了他對混沌的執(zhí)念,“看看這些生靈的本質(zhì)——老漁夫的牽掛會隨時間腐朽,婦人的憐憫救不了所有人,孩童的歡喜終會被世事磨平,連你守護的靈脈,終有枯竭的一日!”
魔刃斬在光網(wǎng)上的剎那,任逍遙背后的生滅氣旋突然暴漲,青金色的光芒中浮出無數(shù)細小的光點,那些光點是天地間所有生靈的“念”——有漁民對豐收的期盼,有修士對大道的追求,有草木對陽光的渴望,甚至有螻蟻搬運食物時的執(zhí)著。這些念力匯聚成河,順著光紋涌入光網(wǎng),讓被魔刃斬出的裂痕瞬間愈合,甚至反推出一道更熾烈的金光,逼得通天自在魔連連后退,灰布長袍被金光灼出數(shù)個破洞,露出的皮膚上浮現(xiàn)出被灼燒的星軌印記。
“你說的腐朽、局限、消亡,本就是秩序的一部分?!比五羞b的聲音穿透轟鳴,清晰地傳入每個生靈的耳中,包括那些尚未開化的魚蝦,“正因為有盡頭,牽掛才更顯珍貴;正因為有局限,憐憫才更需踐行;正因為會消亡,歡喜才值得拼命留住?!彼种敝竿ㄌ熳栽谀?,掌心的生滅光紋化作一柄青金色的長劍,劍身上流淌著靈脈的符文與生靈的念力,“混沌生秩序,卻不懂秩序里藏著的生機——這才是你永遠無法理解的力量?!?/p>
長劍破空而去,帶著撕裂混沌的銳嘯,劍風(fēng)掃過之處,墨色冰晶寸寸碎裂,化作滋養(yǎng)海藻的清水;魔文被金光灼燒成灰燼,隨風(fēng)飄散成無害的塵埃;連老漁夫掌心扎入的木屑都被震出,傷口處泛起淡淡的金光,竟與當(dāng)年兒子為他貼過的草藥氣息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