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連那些忙碌的醫(yī)護人員的手上也沾記了我的鮮血,他們的手套和衣袖都被染成了紅色,觸目驚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nèi)乙恢币詠矶简\地信仰佛教,冥冥之中得到了某種庇佑,盡管情況萬分危急,但在醫(yī)護人員全力搶救之下,我竟然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那一刻,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支撐著我,讓我從死亡的邊緣被拉了回來。
而夏起南,死了,享年42歲。
真好,不用提分手了,直接喪偶了。
說來奇怪,當(dāng)我從昏迷中醒來的下午,得知他的死亡消息時,沒有一瞬間崩潰,而是像個沒事人一樣,連一絲驚訝都沒有,就像他的死,是我精心謀劃的一樣。
但事實并非如此。
我跟夏起南雖然在一起十年,但待在一起的時光甚少,我早已習(xí)慣了他的離開,自然也對他的突然消失,還算接受。
曾經(jīng),我一心想讓他留下來,他也難得誠實一次,向我坦白,他會終身待在羅切斯特,他更喜歡那里,他也有一個partner在羅切斯特,只上床,其他什么也不讓。書到用時方恨少,我打開手機在翻譯軟件搜partner的意思,明晃晃的性伴侶三個字闖入我的眼簾。我問他為什么還要跟我在一起,他說他不愛她,只愛我。
當(dāng)初年輕的我,只有19歲,極度缺愛,面對初戀,只得委屈地咽下這些每一條拿出來,都足以讓人分手的消息。
過了大概一兩天,這些令人吃不下,睡不著的情緒才如細(xì)雨般,慢慢落下,在我心間泛起陣陣漣漪,接下來,我在病床上躺了一周,江洲的細(xì)雨也下了一周。
我住的病房不是單間,里面有三個床位,床位空閑著,父親說,我出了重癥監(jiān)護室后,就住進(jìn)了這個病房,目前就我一個人。
父親的反應(yīng)明顯比我大多了,他來回在病房里踱步,操著一口江洲方言,怒氣沖沖地說“汪鶴,你藏得可真深啊,十年,你都沒把人帶回來看看,現(xiàn)在出了這事,你讓我怎么瞞著你媽?我可是把丑話說到前頭,我是放下手里的活過來的,到時侯你媽發(fā)現(xiàn)了,我兩個都脫不了爪爪?。ǚ窖裕褐该摬涣烁上担?/p>
我面露窘態(tài),看著父親,有種秘密被戳破的羞恥感,但還是硬氣地回答,“我要是帶回來,你肯定會讓他滾出去……”
父親低著頭,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沒好氣地說,“確實,連你也會被你媽趕出去,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比你大14歲!”
我雖然虛弱,但難掩喜歡頂嘴的本性,“那汪鵬還比我大18歲呢,我還想知道你跟媽是怎么想的?!?/p>
“你不要老是扯到你哥身上……,不說了,人死了說什么也沒用?!?,父親略顯尷尬地拿起一個蘋果削了起來,蘋果不大,也不新鮮,甚至有明顯的疤痕,可見是父親買的。
父親是物流公司的一名搬運工,負(fù)責(zé)貨物的裝車和拆卸,好在搬運的貨物都是些輕巧的食品,但長年累月下來,父親的手掌還是裂開一道道口子,如通干渴的旱田。
我極力地把注意力從父親的手上移開,望向一串被掛在病房墻上的佛珠。
我認(rèn)得這串佛珠,是父親常年帶在身邊的那串,佛珠斷了三次,又三次被重新串起,因此,串繩被換過多次,新繩的朱紅與舊繩的暗灰格格不入,繩結(jié)尾處還纏著一縷褪色的金線——那是多年前某次開光時系上的。
隨后,我把身子側(cè)到另一邊,正對著窗戶,但是父親怕我冷,拉著窗簾,看不到窗外的景色,只能聽見雨聲,像一層透明的繭,把病房裹進(jìn)潮濕的寂靜里。
我數(shù)著點滴的次數(shù),恍惚間,覺得那些雨滴正順著輸液管倒流進(jìn)血液里,冰涼地漫過五臟六腑。
確切地感到冷,又想到,夏起南,他那么一個怕冷的人,此刻是在天堂,還是地獄呢。
我想騙大腦放下夏起南,卻發(fā)現(xiàn)明晃晃的,被淚水濕潤掉的半邊枕頭。
但不管怎么說,我只是傷心罷了。
但有人,不僅僅是傷心,更是為夏起南哭得死去活來,甚至想讓我,一命抵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