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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兩家一個看似平常的晚飯時分。暮色四合,窗外城市的燈火漸次亮起,像一片漂浮的星海。
桌上的菜式很家常,紅燒排骨油亮誘人,清炒時蔬碧綠鮮嫩,還有一盆張阿姨引以為傲的、燉得奶白的魚頭豆腐湯。
電視里播放著吵鬧的綜藝節(jié)目,嘻嘻哈哈的笑聲在略顯沉悶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
陳明正給我碗里夾了一塊最大的排骨,張阿姨舀起一勺魚湯,準(zhǔn)備遞給我爸。
就在這時,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進來一條微信語音。她隨手點開,一個中氣十足、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女聲瞬間在餐桌上炸開:
“鳳娟?。∩洗文愫臀掖蚵牭哪鞘聝?,老王的閨女兒,在教育局上班的那個!你兒子還有想法嗎?我可聽說了,人家姑娘條件多好!正經(jīng)公務(wù)員,父母都是單位退休的,家里三套房!人長得也周正!要不是聽你說你兒子有對象了,我早就直接安排見面了!真是可惜了這么好的機會!你兒子那對象,嘖,聽你上次提了一嘴,好像就一般公司上班的吧?家里條件也普通?唉,這找對象啊,一步錯步步錯,得看長遠……”
那洪亮的聲音像一把生銹的鋸子,毫無遮攔地切割著飯桌上的空氣。
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赤裸裸的衡量與比較。
尤其是最后那句“一步錯步步錯”,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我爸舉著湯勺的手僵在半空,湯水差點灑出來。
我媽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變得銳利如刀,直直射向張鳳娟。陳明夾著排骨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那塊油亮的排骨在桌布上滾了一下,留下一點醬色的污漬。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緊接著是轟鳴。
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一股尖銳的憤怒,混雜著長久以來積壓的屈辱和疲憊,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終于找到了噴發(fā)的出口。
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握著筷子的手在微微發(fā)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近乎毀滅性的沖動。
張阿姨似乎也懵了,手忙腳亂地按掉語音,臉上掠過一絲慌亂,但很快被一種強裝出來的“無辜”和“坦蕩”所取代。
她甚至沒有立刻道歉,反而像是為了掩飾尷尬,帶著點埋怨的口吻開口:“哎喲,這個老張!真是的!我早就跟他說了陳明有對象了,他還瞎操心!這人也真是?!?/p>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我們一家人難看的臉色,最終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在陳述客觀事實的“真誠”,
補充道,“不過蔚蔚啊,老張說的也是實話。人家那姑娘條件確實挺不錯的,工作好,家庭也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要不是你倆先談上了……”
“夠了!”
這一次,打斷她的不是陳明。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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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過于平靜,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