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落將熄（第1頁）

蒼梧殿的琉璃穹頂最先接住了黃昏的余光。

夕陽把金紅的碎光揉進(jìn)符文里，殿內(nèi)流轉(zhuǎn)的金光便染上了層暖調(diào)，像燒到尾聲的炭火。隋臨舟靠在玉床上，指尖懸在膝前，原本穩(wěn)定的炁流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nèi)酢讣饽龅慕鹈⒑雒骱鰷?，連帶著殿壁上的符文都跟著閃爍，像怕黑的孩童般瑟縮。

“炁流又亂了?！?/p>

裴沐川的聲音從殿角傳來。他不知在那陰影里站了多久，玄袍下擺浸在暮色里，幾乎與陰影融成一片。隋臨舟抬眼時，正撞見他收回落在自已指尖的目光，轉(zhuǎn)而看向殿外沉下去的夕陽，下頜線繃得很緊。

隋臨舟沒接話，只是緩緩蜷起手指，將那縷散亂的炁流收回l內(nèi)。動作稍急，心口便泛起一陣悶痛，他下意識地按住心口，喉間溢出極輕的一聲氣音，快得像錯覺。

但裴沐川還是聽見了。

他立刻從陰影里走出來，兩步就到了玉床邊。這次他沒俯身，只是站著，居高臨下地看他，眼神掃過他按在心口的手，又落回他蒼白的臉：“撐不住了？”

語氣里沒了之前的嘲諷，也沒了試探的尖銳，只剩下一種平鋪直敘的冷，卻又奇異地透著點(diǎn)不易察覺的緊張。

隋臨舟松開手，搖了搖頭?！皶r辰快到了?！彼曇艉茌p，帶著明顯的疲憊，尾音都發(fā)虛，“每月這個時侯，炁就會自已收束，準(zhǔn)備沉眠。”

“沉眠？”裴沐川重復(fù)了一遍這兩個字，指尖在袖袍下不自覺地蜷了蜷，“就是像石頭一樣躺著，什么都不知道？”

這話問得直白又粗魯，換作平時，隋臨舟定會冷下臉?？纱丝趟麑?shí)在沒力氣計(jì)較，只是閉上眼，輕輕“嗯”了一聲。

沉眠哪里是“像石頭”。每次沉眠，意識都會沉入無邊的黑暗，像被泡在冰水里，冷，且空。偶爾會讓些模糊的夢，夢見殿外的風(fēng)，夢見神侍說過的南疆花海，可醒來時只記得玉床的冰涼和肩頭未散的霜?dú)狻Ｋ盍私倌?，大半時間都在這樣的黑暗里過，早就習(xí)慣了，卻也早就厭煩了。

只是這些，他沒法對裴沐川說。

裴沐川沒再追問。他站在床邊，看著隋臨舟閉上眼后的模樣——長睫垂落，在眼瞼下投出淺淡的陰影，鼻尖很挺，唇色淡得幾乎看不見，只有鬢邊那縷白發(fā)隨著呼吸輕輕顫動，顯出點(diǎn)活氣。

他忽然想起早上剛見時，這人還端著圣子的架子，眼神冷得像冰，周身的炁流硬得能扎人。不過一天，就弱成了這樣，連說話都喘。

這就是所謂的“圣子”？每月醒一天，耗掉半條命，剩下的日子躺在玉床上等死？

裴沐川的喉結(jié)動了動，心里莫名地堵得慌。他想說些什么，比如“下次別這么逞強(qiáng)”，或者“本王會讓人把靈藥送來”，可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說這些讓什么？顯得他多在乎似的。

他轉(zhuǎn)身走到殿門旁，推開一條縫。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全暗了，月輪掛在西角的天上，離地平線只剩小半輪，清輝淡得像蒙了層紗。守在外頭的死士見他開門，立刻單膝跪地：“王上。”

“備車。”裴沐川的聲音壓得很低，怕吵到殿內(nèi)的人，“半個時辰后在殿外侯著。”

“是?！彼朗款I(lǐng)命退下。

裴沐川沒關(guān)門，就那么站在門縫邊，望著天邊的殘?jiān)?。晚風(fēng)從縫里溜進(jìn)來，吹得他袍角微動，也吹得殿內(nèi)的符文光芒又弱了幾分。他能聽見身后的呼吸聲——隋臨舟的呼吸很輕，卻帶著不穩(wěn)的滯澀，像是每一次吸氣都費(fèi)了極大的力氣。

他忽然覺得這一日過得太快了?？斓孟駴]抓住的沙，剛看清掌心的紋路，就漏得只剩個空。

“王上?！?/p>

隋臨舟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虛了，像被風(fēng)吹散的霧。

裴沐川立刻轉(zhuǎn)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