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胸有丘壑（第3頁）

裴琰踏前一步，指向遠處的京城：“可笑這城內(nèi)之人，包括那至高無上的人，沒人能看到這一點。即使看到了這一點，他們想的卻都是保住手中這點既得的利益、保住他們現(xiàn)在坐著的那個位子。

“皇上當(dāng)年的皇位來得不明不白，為?；蕶?quán)，多年來，他玩的是平衡制肘之術(shù)。用岳藩制約慶德王，又用慶德王制約高氏一族，再往北又是薄公，薄公過去又是桓國。而這些勢力呢？各有各的打算，斗得不亦樂乎。有誰想過，要是皇權(quán)一統(tǒng)，兵權(quán)集于帝君一身，桓國何足為慮？月落一族的癬疥之患又何必延續(xù)這么多年？！岳藩又何至于呈尾大不掉之勢？

“子明說不愿見因開礦而累及人命，但子明可知，這些年，戶部那窩子蛀蟲把持著各地銅礦，又在制錢時玩弄著花樣。他們一時令銅價貴過制錢，一時令制錢貴過銅價，收錢熔銅，又賣給朝廷，或熔銅制錢時多層刮皮，從中牟取暴利，各方勢力平素爭得你死我活，但在這其中卻是難得的默契，只瞞著皇上一人，也許皇上心知肚明，他為了平衡各方勢力，睜只眼閉只眼罷了?？煽嗔说氖钦l？還是億萬百姓，危害的還是朝廷根基。

“若是朝廷有足夠的銅礦開采，控制好銅料的供應(yīng)，又沒有各方勢力你爭我奪，銅錢流通順暢，銀貨平衡，百姓安居樂業(yè)，因開礦而死的那些少量重刑囚犯又有何惜？

“子明說不愿見天下燃起戰(zhàn)火，子明又怎斷定，我要得這天下堪輿圖，就一定是要挑起戰(zhàn)火？！若是在收月落、平桓國、撤岳藩的戰(zhàn)事中得以占據(jù)地利，而盡早結(jié)束戰(zhàn)事，減少軍隊傷亡和百姓苦痛，又何樂而不為？打造一支強大的軍隊，令有異心者不敢輕易作亂，減少戰(zhàn)事的可能性，又何樂而不為？

“正如子明所說，天下堪輿圖，能帶來禍事、危及人命，但它也能穩(wěn)定這天下、讓百姓得益，端看得到它的人如何使用罷了。就象我長風(fēng)騎十萬人馬，你說它能掀起九州風(fēng)雷，但它同樣也能平定天下亂局，至少現(xiàn)如今，它能制著薄公十萬兵馬不敢輕舉妄動，壓著桓國鐵騎不敢南下攻城掠地！

“子明若是將我裴琰看得如那貪婪殘暴之流，這圖你自然是拼死也不會讓我得到，但子明若是能明我裴琰胸中壯志，就會知那圖，落在我手中，比荒廢在方書處密室，或是落在他人手中要強上千倍萬倍！”

晨曦隱現(xiàn)，霧卻愈濃，將遠處的整個京城籠于其中，迷蒙縹緲。

空中，不知名的鳥兒飛過，劃破沉沉白霧，留下一道淺淺的灰影，又隱于濃霧之中。

崔亮看著那飛鳥遠去，聽著楓濤的聲音，心潮起伏，終退后兩步，長揖道：“相爺志向遠大，胸懷天下，是崔亮小看了相爺，望相爺見諒！”

裴琰忙踏前俯身將崔亮扶起，微笑道：“子明切莫如此說，怪只怪這些話，我從來不敢宣之于口，更不曾對子明交心，以致子明誤會于我。”

他松開握住崔亮的手，輕嘆一聲：“更怪我心機太過，既無法將心中真實所想坦誠告之子明，又不愿放子明離去，無奈下才出此下策，派人監(jiān)視于子明，致使你對我誤會漸深，分歧漸大，而成今夜這等局面！”

見崔亮低頭不語，裴琰又道：“子明，這兩年來，你一定把我裴琰看成是冷酷無情、玩弄權(quán)術(shù)之流。但子明可知，冷酷、擅權(quán)并非我的本心。

“官場本是修羅場、戰(zhàn)場更是生死一線間，我不心狠，別人就要對我狠。一直以來，我面對的是你死我活的斗爭，但凡我手段平凡一些，心機淺一點，早就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就拿這次使臣館一案來說，別人看我心機似海、凌辣狠毒，可我若破不了這案，一來戰(zhàn)火重燃，累及百姓，二來我自己相位難保，朝廷勢力重新布局，又將是多少人頭落地，多少百姓遭殃！

“可破了這案子，我又為自己惹來了禍端，皇上猜忌于我，這些時日，駐軍頻繁調(diào)動，針對的就是我。子明你說，在這樣的形勢下，我為求自保，為求實現(xiàn)胸中抱負，而用上一些手段和計謀，這也有錯嗎？！”

崔亮見裴琰漸轉(zhuǎn)激動，清俊的眉眼間也帶上了一分寥落與隱痛，低嘆道：“相爺，天下局勢有時非您一人之力所能左右，您何不放下這一切，過另一種生活呢？”

裴琰苦笑著搖頭：“我能放下嗎？只怕放下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命喪黃泉之時！”他轉(zhuǎn)向崔亮，語帶摯誠：“子明，你只道我挾制于你，為的是求那天下堪輿圖，錯矣！你的才華，絕不是一幅天下堪輿圖所能衡量的。

“子明，設(shè)想有朝一日，我能實現(xiàn)胸中抱負，建立一個皇權(quán)一統(tǒng)的強大國度。你若執(zhí)掌國子監(jiān)，必可助我推行儒學(xué)正道，作育英才，樹百代之典范，立萬世之師表；你若執(zhí)掌戶部，可幫我令天下銀錢暢通，百姓生計能求；你若執(zhí)掌工部，可為我興修水利，治理水患，令海晏河清；還可挖渠引水，將華朝之水引至桓國境內(nèi)，讓桓國百姓也受益，解其數(shù)百年來干旱之苦，令兩國能真正息兵修好。

“你的才能，絕不僅僅是這一幅天下堪輿圖，更不僅僅是我裴琰的謀士和清客，我是要讓你做治世之能臣，定邦之偉才！是與我裴琰一起，創(chuàng)立一個大一統(tǒng)的皇朝，立下不世的功勛！”

崔亮默默地聽著，唇邊帶著一抹苦笑，長久凝望著眼前濃濃晨霧。

裴琰也不再說話，只是望向濃霧籠罩下的千里平原，萬里河山。兩個人靜靜地站著，衣袂在寒風(fēng)中揚起，颯颯輕響。

曙光漸亮，山腳下也隱隱傳來人聲，崔亮悚然驚醒，挪動了一下有些麻木的雙腿，走到裴琰身前，長揖道：“相爺，今日得與您傾心交談，崔亮實是慚愧，本應(yīng)以這寒素?zé)o用之身報相爺一片至誠，但實是師父臨終前有遺命，我不得卷入朝堂之爭，不得踏入官場，崔亮不敢有違師父遺命，望相爺能體諒我的苦衷?！?/p>

裴琰倒退一步，面上有失望之色。他將崔亮扶起，良久地把著他的右臂，終嘆道：“我今日之話，足以被誅九族，卻仍留不住子明，唉，看來是天意使然。罷罷罷，子明既志不在此，強留無益，倒還顯得我裴琰是心胸狹窄之徒。子明你就離去吧，你放心，我不會再派人追蹤于你，也不會再因為你而脅迫江姑娘，她所中之毒，我會替她解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