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胸有丘壑（第2頁）

“子明故布疑陣，這兩日都來紅楓山勘查地形，想的就是讓我一旦發(fā)覺你離開，認(rèn)為你不會走這邊，又讓紅綃閣的軟轎轉(zhuǎn)去西南，安澄都險些上了子明的當(dāng)?！?/p>

崔亮苦笑一聲：“還是相爺對我看得透徹?！?/p>

裴琰嘆道：“子明啊子明，你又何苦如此？我待你確是一片至誠，我裴琰這些年，廣攬人才，禮賢下士，其中有當(dāng)代鴻儒、名家大師，卻都未曾有一人，令我象對子明這般用心的?！?/p>

崔亮忍不住冷笑：“相爺兩年來派人時刻盯梢于我，確是用心。但您無非看中我是魚大師的傳人，識得那‘天下堪輿圖’，為的是讓我將那圖原樣繪出，為相爺實現(xiàn)胸中抱負(fù)而攪動這九州風(fēng)雷，改變這天下大勢！”

裴琰微微瞇眼：“子明確是深知我心。只是我與子明說句實話，要得到‘天下堪輿圖’，找出各地礦藏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叔父?！?/p>

“當(dāng)年的震北侯爺裴子放？！”

“不錯?！迸徵鼑@道：“子明，就算是我想得到這圖，你又何苦這般逃避，倒象是我要將你殺了滅口似的?！?/p>

崔亮搖了搖頭：“我倒不是怕相爺殺人滅口，實是這圖關(guān)系重大，崔亮不敢輕易讓之重現(xiàn)世間，連累蒼生百姓，帶起無窮戰(zhàn)火?！?/p>

裴琰沉默片刻，道：“倒也不象子明說的這般嚴(yán)重?！?/p>

崔亮冷笑一聲：“相爺，今日咱們話說得透亮，不用再象過去兩年那般惺惺作態(tài)，遮遮掩掩。敢問相爺，裴老侯爺處心積慮要這天下堪輿圖，又有何用？他一被貶幽州的廢號侯爺，求的竟是天下的地形地貌圖，是這華朝的各地礦藏，難道不是為相爺異日宏圖偉業(yè)所求嗎？”

他漸漸有些激動：“相爺，天下若有戰(zhàn)事，誰據(jù)地形之利，誰就能占據(jù)先機?，F(xiàn)在華朝政局平穩(wěn)，并無戰(zhàn)事，這圖要來何用？！還有，那各地的金銀銅礦，更是關(guān)系重大，金銀之礦自不必說，相爺曾主理戶部，這銅關(guān)系到百姓民生，您最清楚不過。開銅礦，鑄錢幣，如若銅錢流通之?dāng)?shù)失去平衡，財貨流通混亂，則會禍害百姓，還會危及庫銀甚至軍餉，最終危害國家根基。敢問相爺，您或者裴老侯爺能利用鑄錢之便，將銅玩成銀子或者銀子又玩成銅錢，從中牟取暴利，但最終受害的又是誰呢？”

裴琰緩緩道：“子明也太小看我了，我豈是謀這等小利之人？”

“不錯，相爺可能志不在謀這等小利，您謀的是大利，是這天下。可我崔亮，想的是不愿這天下生變，不愿百姓因我的原因而受苦。”崔亮越說越是急促：“單就開礦一事來說，自古以來，采礦便為朝廷所嚴(yán)控。如為公采，用的都是重刑囚犯，如若私采，則更要殺人滅口。師父當(dāng)年便和我說過，‘一礦萬魂’，‘一窟累骨’。我只要想到在那圖上每找出一處礦藏，便要造下千萬殺孽，又怎能下得了筆？！”

裴琰沉默不語，崔亮稍稍平定情緒，嘆道：“我只后悔當(dāng)日不該與相爺聊得投機，泄露師承來歷，兩年來都處于相爺?shù)陌悼叵拢x不了這京城。唉，真是虛擲了這兩年的光陰！”

“所以子明才假裝傾心于江姑娘，讓我放松警惕，又假裝受我之迫，答應(yīng)繪出天下堪輿圖，待我撤去監(jiān)視你的人之后，星夜逃離京城？”

崔亮想起江慈，心中有愧，低聲道：“我也是無奈之舉，相爺這兩年盯我盯得厲害，我離不了京城，眼見相爺所謀之局越來越近，危機就在眼前，才行此無奈之舉。只是有愧于小慈，這心里―――”

霧漸濃，天際也開始露出一絲灰白色。

二人沉默不語，天地間一片靜穆，僅余風(fēng)涌過楓林的聲音。裴琰望向遠(yuǎn)處隱見輪廓的京城，終緩緩道：“子明，今日你話說得夠坦誠，我也不再有絲毫顧慮。你說你不愿再見戰(zhàn)火，可你這段時日在方書處，以你之聰敏，整理朝中奏章時，心里也清楚，月落族與我朝之間的矛盾日漸激烈，其立國是遲早的事，這場戰(zhàn)事免不了；待數(shù)年后定幽一帶桐楓河上游堰壩建好，趁桓國饑荒，與該國一戰(zhàn)、將其收伏也是勢在必行；至于南境的岳藩，如皇上決心撤藩，也必要用兵十萬以上。未來十年內(nèi)，這三場戰(zhàn)事，關(guān)系到天下走勢，也非你我之力所能阻?！?/p>

崔亮心中暗嘆，也望向北面，此時登高臨遠(yuǎn)，那巍巍京城在微微的晨光下如同星野棋盤。他苦笑道：“相爺說的是事實，崔亮不敢否認(rèn)。但這是必然之勢，卻非你我故意挑起戰(zhàn)事，我們也只能聽天由命，只希望戰(zhàn)事能不擴大，平民百姓能少吃些苦?！?/p>

“錯！”裴琰猛然轉(zhuǎn)身，凌厲的眼神直望入崔亮心底：“我來問子明，如若我華朝國力強大至四海來朝、百國稱臣，軍隊能所向披靡、橫掃天下，我朝的正道文化能懾服狄夷、各族歸心，這三場戰(zhàn)事，還用得著打嗎？

“若我朝國力強大，軍容鼎盛，莫說月落族，桓國早就稱臣，岳藩又怎會要挾朝廷這么多年，在朝廷與烏琉國之間進退自如？！

“若我華朝內(nèi)政清明，崇儒推宗，月落族就不用一直向我朝屈辱地進貢歌姬孌童，也不會激化其族內(nèi)矛盾，不會有星月教作亂，更遑論會有月落立國之憂。

“若我華朝能德披萬民，令四海歸心，南北各民族之間能和睦相處，又何需上百年來一直陳兵數(shù)十萬于北境，致使國力為零星戰(zhàn)事所累，外強中干，以致賦稅日重，百姓負(fù)累漸深？！”

崔亮靜靜聽著，神情漸轉(zhuǎn)復(fù)雜。

裴琰踏前一步，指向遠(yuǎn)處的京城：“可笑這城內(nèi)之人，包括那至高無上的人，沒人能看到這一點。即使看到了這一點，他們想的卻都是保住手中這點既得的利益、保住他們現(xiàn)在坐著的那個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