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雪一驚:“為什么?教主怎么生這么大氣?”
梅影嘆道:“不是我說你,你也太不省事。族長現(xiàn)下被華朝人給殺了,少族長要即位,要奉咱們星月教為圣教,定是要為族長報仇的。可這樣一來,咱們便得和華朝開戰(zhàn)。二都司和五都司他們的地盤靠著華朝,若是開戰(zhàn),首當(dāng)其沖,他們自是不樂意,便和大都司吵了起來。聽阿水說,五都司似是對教主有所不敬,教主當(dāng)時也不說話,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見教主如何拔劍,堂內(nèi)之人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五都司的腦袋便―――”說著她做了個卡脖子的手勢。
淡雪拍手道:“殺得好!五都司一貫奴顏婢膝,只會討好華朝賊人,為保自己的平安,還把親妹子獻了出去,更不知逼死了多少族人,真該殺!依我說,教主得把二都司一并殺了才好?!?/p>
“二都司是怕死鬼,見風(fēng)使舵慣了的,一見教主殺了五都司,馬上就軟了,屁都不敢再放一個。聽說已經(jīng)議定,五日后為族長舉行‘天葬’,‘天葬’后便是少族長的即位大典,到時還會正式封教主為‘神威圣教主’,拜咱們星月教為‘圣教’。”
淡雪神情漸轉(zhuǎn)激動,雙手交握于胸前,喃喃念道:“只求星月之神庇佑我月落族人再也不用受人欺凌,被人奴役,我的兄弟姐妹,再也不用―――”她話語漸低,滴下數(shù)行淚水。
梅影過去將她抱住,也露出悲戚之色:“阿雪,咱們就快熬出頭了。教主就是月神下凡,來拯救咱們族人的。他若不是月神,怎能三招內(nèi)便殺了谷祥?聽阿水說,那夜教主為族長報仇,殺華朝賊子,竟是飛過桐楓河的,他若不是月神,桐楓河那么寬,他怎能飛得過?山海谷和夢澤谷的弟兄們看得清清楚楚,現(xiàn)在都把教主當(dāng)月神一樣拜著呢!”
淡雪依在梅影懷中,泣道:“我知道,教主是月神下凡來救我們的??伤麨槭裁床辉鐑赡晗路??那樣,我的阿弟就不用被送到華朝,不用做什么孌童,就不用被那惡魔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江慈愣愣聽著,“孌童”一詞她并不明其具體含義,只是游蕩江湖,在市井中流連時曾聽人罵過此詞。后來在京城相府與攬月樓走了數(shù)遭,也聽人說過此詞。她只知做這個的都是下賤的男人,是被人所瞧不起的,似乎與市井俗人罵人話語中的“兔兒爺”是一個意思,但究竟“孌童”是做何事的,為何要被人瞧不起,她就不知道了。
她見淡雪如此悲傷,總知這“孌童”定是不好至極,她向來看不得別人痛哭,遂撫上淡雪的右臂:“快別哭了,只要你家阿弟還活著,總有一天,你能將他接回來的?!?/p>
梅影冷笑道:“接回來?!你說得輕巧,阿弟被送到了薄云山的帳中。薄云山你知道是誰嗎?你們?nèi)A朝數(shù)一數(shù)二的屠夫,送入他帳中的孌童沒有幾個能活下來的,阿弟現(xiàn)在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樣子了。就是教主能帶著族人立國,能與你們?nèi)A朝開戰(zhàn),接回這些族人,也不是一兩年能辦成的,到時阿弟能不能―――”
淡雪聽了更是放聲大哭,哭泣聲悲痛深切,江慈被這哭聲所感,也忍不住抹了把淚。
冷哼聲傳來,院中臘梅上的積雪簌簌掉落,淡雪嚇得收住悲聲,與梅影齊齊拜伏于地:“小圣姑!”
輕紗蒙面的女子步入院中,道:“你們都退下吧。”又側(cè)身躬腰:“教主,就是這里,屬下先告退。”
衛(wèi)昭負(fù)手進來,待眾人退去,他在院中站著,望向墻下的臘梅,并不說話。江慈自廊下望去,只覺白雪中,紅梅下,他的身影更顯孤單寂廖。
良久,衛(wèi)昭方轉(zhuǎn)身進了石屋,江慈跟入,他看了她一眼,伸手取過案幾上的羊毫筆,遞給江慈:“我說,你寫?!?/p>
江慈不接:“要我寫什么?”
衛(wèi)昭有些不耐:“我說你寫便是,這么啰嗦做什么?”
“你不先說要寫什么,我便不寫?!?/p>
衛(wèi)昭有些惱怒,自歸月落山以來,從未有人如此頂撞過自己。他強自抑制住,道:“你寫一首詩,聽仔細了,是:閉門向山路,幽和轉(zhuǎn)晴光,道由東風(fēng)盡,春與南溪長?!?/p>
江慈暗驚,想起那日聽到裴琰所回之詩“冰水不相傷,春逐流溪香”,心中有了計較,直視衛(wèi)昭,平靜道:“我不會寫的,我早說過了,我既逃不了,會留在你的身邊。但我絕不會為你做任何事情,也絕不會摻和到你和他的事情中去,你若是相逼,我唯有一死。”
衛(wèi)昭閃電般地探出手,扼住江慈咽喉,話語冰冷森然:“想死是嗎?我成全你!”說著逐漸用力,江慈漸感呼吸困難,似就要失去知覺,卻仍平靜地望著衛(wèi)昭。
衛(wèi)昭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難受,這平靜而坦然的目光,這臨死前的一望,竟象極了姐姐倒地前的眼神。他本就是恐嚇于江慈,見她仍是不屈,只得緩緩收回右手。
江慈握住咽喉劇烈咳嗽,待緩過勁后嘲笑道:“原來神威圣教主最拿手的伎倆便是言而無信,反復(fù)無常?。 ?/p>
衛(wèi)昭反倒沒了怒氣:“也罷,你不寫,我就和你耗著,你什么時候?qū)懥?,我就什么時候給你解藥,讓你恢復(fù)內(nèi)力?!闭f著他取下面具,長吁出一口氣,仰倒在石床上,道:“我給你點時間考慮考慮。”
他前夜飄然渡江,力殲谷祥,為求震懾人心,達到“月神下凡”的效果,不惜提聚了內(nèi)八經(jīng)中的全部真氣。這種做法固能奏一時之功,卻也極為傷身,真氣損耗過巨。其后,他又力殺逃敵,護送少族長回到山海谷,召集各都司議事,一劍殺了五都司及他的十余名手下,方才平定大局,實是疲倦至極,這需時刻戴著的人皮面具更是令他煩燥不安。此刻見只有江慈在身邊,索性取了下來,躺于石床上閉目養(yǎng)神。
江慈聽到他的呼吸聲漸轉(zhuǎn)平緩悠長,不知他是真睡還是假寐,知象衛(wèi)昭這般內(nèi)力高深之人,即使是在睡夢之中,也是保持著高度警覺的,自己現(xiàn)在內(nèi)力全失,更無可能暗算于他。便拉過棉被,輕輕蓋于他身上,又輕步走出石屋,拾起先前淡雪扔下的繡繃細看。
師姐的母親柔姨繡藝頗精,師姐得傳一二,江慈自是也粗通一些。她這一細看,便看出這“月繡”確是極難繡成,不但要做到針跡點滴不露,還要和色無跡,均勻熨貼,形神兼?zhèn)洌铱茨轻樂?,竟似有上百種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