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昭在胸間抽了口冷氣,硬生生扼住,才沒有讓前面的葉樓主聽出異樣。他只是本能下快走幾步,扶上皇帝的左臂,發(fā)出的聲音仿似不是自己的:“皇上?!?/p>
皇帝回頭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手,在他的攙扶下一步步登上方城。
風越刮越大,衛(wèi)昭眼前一時模糊一時清晰。身前明黃色的身影,臨走時她的嫣然一笑,落鳳灘萬千族人泣血而歌,穿過姐姐身體的利劍,都交織著在他眼前閃現(xiàn)。
“姐姐會在那里看著你,看你如何替父親母親和萬千族人報那血海深仇——”
“鳳兮凰兮,于今復西歸,煌煌其羽沖天飛,直上九宵睨燕雀,開我枷鎖兮使我不傷悲。”
“無瑕,咱們,就要有小貓了——”
衛(wèi)昭的心似要被剜去一般疼痛,原來,真是沒有回頭路,沒有黑暗后的光明,無論如何反抗、掙扎,眼前這人都如同惡魔一般,緊緊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回頭望了望南方,天際的一團云,那么像她的笑容,只是隔自己那么遙遠,像天與地一般遙遠,此生,再也無法觸摸。
心弦?guī)е鴽Q裂的痛楚,在這一刻啪然崩斷,喉中血腥漸濃,衛(wèi)昭努力將一口鮮血吞回肚內(nèi),卻仍輕咳出聲。
皇帝轉(zhuǎn)頭看著他,見他面龐冰冷,但目光雪亮,頰邊還有抹紅色,責道:“朕讓人幫你療傷,你也不肯,太任性了?!?/p>
衛(wèi)昭瞳孔有些紅,倔犟道:“三郎不喜歡別人碰?!?/p>
皇帝呵呵一笑,轉(zhuǎn)過頭去,卻也于心底發(fā)出一聲低嘆。
腳步聲,有輕有重,皇帝和衛(wèi)昭在前,葉樓主隨后,裴琰緊跟在太子身側(cè),莊王則走在了最后,木梯邊,光明司衛(wèi)紛紛下跪,恭迎圣駕登臨方城。衛(wèi)昭經(jīng)過易五身邊,也未看他,木然而過。
皇帝想是病后體虛,在上最后一級木梯時踉蹌了一下,衛(wèi)昭大力將他扶住,皇帝站直,輕輕地,掙開了衛(wèi)昭的手臂。
高臺上,寒風更盛,但極目四望,天高云闊,讓人豁然開朗。
皇帝拍著方城墻垛,望著滿山蒼松白雪,嘆道:“又是一年過去,唉,朕又老了一歲?!?/p>
莊王忙過來笑道:“上蒼庇佑,父皇龍體康復,定能千秋萬歲?!?/p>
皇帝盯著他看了一眼,微笑道:“你會說話,看你大哥,像個鋸嘴葫蘆。他真該向你學習才是。”
莊王不知皇帝這話是褒是貶,一下子愣住?;实垡膊辉倏此?,負手前行。衛(wèi)昭亦步亦趨,二人沿墻垛而行,仿似那日清晨在西宮漫步,一人明黃袞服,身形高大,一人素衣白裘,身形修韌。
莊王目光卻在靈殿前值守的光明司衛(wèi)面上一一掃過,見大部分是衛(wèi)昭的親信,還有自己臨時讓衛(wèi)昭偷偷安插進來的人,便放下心來。
皇帝站于墻垛處,望著遠處顯彰門外跪著的百官,又回頭看了看氣勢雄偉的靈殿,再嘆口氣,道:“快巳時了吧?!?/p>
衛(wèi)昭正待開口,“當!當!當——”皇陵西側(cè)鐘樓的大銅鐘被重重敲響,九九八十一下鐘響,宣布靈殿祭禮正式開始。
鐘聲中,皇帝整了整被風吹亂的龍袍,叫道:“太子?!?/p>
太子似是怕見風,緊緊捂住紗帽,快步過來,裴琰也輕移腳步跟來,束手而立。
皇帝看了看裴琰,又向太子道:“你去爐內(nèi)點香,朕要去圣祖靈前祭拜。”見太子瑟縮了一下,皇帝厲聲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什么時候能像你兩個弟弟一樣?!?/p>
太子似是被嚇住,話都說不出來,顫抖著轉(zhuǎn)身,走向靈殿前的香爐。裴琰忙跟上,取過香爐邊的焚香,雙手奉給太子。
鐘聲中,皇帝深邃的目光掠過衛(wèi)昭面容,再拂了拂龍袍,穩(wěn)步向靈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