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還施彼身（第1頁）

周圍無數(shù)視線皆扎于身，沈慎倒好似比先前還要冷靜一些。在某一瞬間，與對面圍聚在沈正四周的人群相比，一眼看去，甚至顯得有些沉郁了。

只見他眼見玄明方丈動作完畢，好似有意等沈正緩過一口氣來，又好似按照某個早已定好的劇本接下來合該到了他上場的戲份一般。

頓了頓，沈慎越過人群走近幾步，只見他面朝沈正，方才還平靜的臉上漸漸顯露出鮮明的情緒來，沉沉嘆氣道：“舅父，我本想著家丑不可外揚，為著常青門臉面，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你知我知，便權(quán)當(dāng)是咱們常青門內(nèi)務(wù)處置便罷?！?/p>

五年前沈正收沈慎為義子之時，曾發(fā)帖廣告江湖武林，今日在場之人大約沒有不知道的。因而沈慎往日里稱呼沈正，不論是喚“盟主”、“門主”或是“義父”都屬正常。但他此時開口，卻偏偏口稱“舅父”。

旁人聽得這一聲，或許自覺奇怪之余尚且還不解其意，但雁驚寒腦中卻仿若電光閃過，某個猜測已在心中成形。他甚至不自覺朝沈慎臉上看去，傳聞鍛劍山莊少莊主豐神俊朗、貌若潘安，生了一副世間一等一的好相貌，不知令多少江湖女子心折

雁驚寒思緒到此，只聽沈慎聲色漸厲，似恨似怒道：“只是沒想到舅父竟如此不知悔改，到了此時還妄想取我性命。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闭f到這里，沈慎一甩袖面朝眾人，先是抱拳一禮，接著便擲地有聲道，“今日沈某所言，干系重大，牽涉二十三年前正魔大戰(zhàn)真相。諸位英雄在此，還請做個見證?！?/p>

話畢他又是躬身一禮，也不管在場眾人因他這一句掀起怎樣的波瀾，只自顧自朗聲續(xù)道：“此事須得從二十五年前說起。二十五年前，常青門僅在江湖中堪堪忝居中流，沈正不甘人后，然江湖素來以武立身，常青門既無上乘功法也無神兵利器，任他再是如何也沒有躋身之法。于是，有一日，沈門主便想到了沈家的世交好友鍛劍山莊有一柄祖?zhèn)鲗殑?，傳聞此劍詭異非常，只要是?xí)武之人，持之即可功力大漲，如有神助。”

沈慎語速極快，但他措辭清晰，一番話大約早已打好腹稿，在場眾人并不難聽清，“沈正對此劍起意，原想借著兩家多年交情又兼有姻親關(guān)系，求莊主借劍一用。但他沒想到段莊主是個古板頑固之人，聽得此事不僅恪守祖訓(xùn)嚴(yán)辭拒絕，甚至還將其痛斥一番命他不要再打此劍主意、墜入歧途。

江湖人人皆知，段家曾廣告武林，稱祖上之所以留下此劍“永世不可啟封“之訓(xùn)，乃是因為其戾氣深重、乃不詳之劍，持之必然害人害己。可惜段莊主這番話落在沈正耳中，便是段家不顧情面，舍不得將寶劍借他。”

在場眾人都不是傻子，更有甚者說不準(zhǔn)當(dāng)年也未嘗沒有眼紅過這樣一柄“神劍”。畢竟什么“害人害己”都是段家的一面之詞，誰知道不是段家為了防止有心之人覬覦寶劍故意放出來唬人的瞎話呢？故而此時聽得沈慎這意有所指的一番話，許多人實則已是心中一動，隱隱對他接下來所言有了些預(yù)感。

今日所來之人眾多，當(dāng)年鍛劍山莊滅門一事亦可算轟動武林。但實則僅就事件本身而言，許多人當(dāng)時大多僅是道聽途說，并未親臨過現(xiàn)場。而此后對于魔尊重霄的討伐，則更可說是一種對于武林大義的響應(yīng)，實則大多數(shù)人可能從未見過重霄一面。

故而沈慎此時短短幾句，如此直接地點明此事另有隱情且與沈正相關(guān)，無異于巨石投湖，在眾人心中掀起驚天濤浪。一時間在場諸人已是神色各異、議論紛紛，不敢置信者有之，震驚茫然者有之，更有細心者已不覺同左右相熟之人就當(dāng)年所知情形進行分析對證。

只是正魔大戰(zhàn)、圍攻重霄，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一樁滅門慘案嗎？二十五年前鍛劍山莊的那把火，真的沒人意識到不對嗎？雖說魔尊重霄從前“借閱”各派秘籍，確實是囂張至極、有借有還，但他說要借寶劍一觀，就真的只是看一眼便罷？甚至為了這一看不惜對整個鍛劍山莊趕盡殺絕，末了還堂而皇之地在劍匣處留下“不過如此”四字？

雁驚寒抬目看去，只見在這一片嘈雜之中有一處地方卻顯得尤為安靜——以圓臺為中心往外延伸，匯聚了五大門派等中原武林中堅力量之處，大多數(shù)人都只是不動聲色、靜待其余人反應(yīng)。

想來當(dāng)此處往外，必然連沈慎說話的聲音都格外清晰。

見此情景，雁驚寒并不意外。這世上許多事情，原本真相如何從來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彼時大勢之下，眾人想要相信什么樣真相。

鍛劍山莊之事是如此，奪魂谷之事又何嘗不是？

在這一瞬間，雁驚寒幾乎不可避免地想到，若是此刻乃是十一站在臺上揭露奪魂谷之事又會如何？在場眾人是更關(guān)心所謂的公理正義？還是在心里暗自琢磨，他作為奪魂谷當(dāng)年唯一的幸存者，到底知不知道“生息訣”下落？又是否身懷關(guān)鏡傳承？

沈慎仿若一個恪盡職守的說書先生，只管將故事講完，并不在意是否有人捧哏。只見他緊盯沈正，不無冷嘲道：“段莊主不肯，恰好就在此時，偏偏魔尊重霄也盯上了這柄劍，更放話鍛劍山莊必要借寶劍一觀。于是，得知此事的沈盟主便想了一個主意?！?/p>

說到這里，沈慎似乎有意放慢語速。只見他目光從沈正面上劃過，一邊緩緩踱步在他身周繞行，仿佛刻意欣賞對方此時被“縛蛇”折磨得不堪一言的狼狽與丑態(tài)，一邊悠悠續(xù)道，“他想只要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將劍偷走，段家首先疑心的會是誰呢？彼時重霄與中原武林積怨已深，豈非是一個絕佳的嫁禍對象？

可惜讓沈盟主沒想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自詡對鍛劍山莊布局構(gòu)造皆爛熟于心，又知曉寶劍藏身之處，再加上山莊之人不善武力，只要自己小心行事，將劍偷出應(yīng)當(dāng)不在話下。

然而世上之事就是如此巧合。偏偏也正是因著重霄放話，段莊主為了謹(jǐn)防寶劍丟失，那幾日幾乎每晚都暗自守在劍旁，恰好便撞上了前來偷劍的沈盟主。也恰好”若僅聽沈慎此時的聲音、措辭，不知情的人興許還會以為對方只是在講述某個與己無關(guān)的故事。

但只肖見了他此時雙目中尖刻的憎惡，大約任何人都不會以為他與此事無關(guān)，“也恰好因為段沈兩家多年往來，段莊主對沈盟主的身形武功可謂十分熟悉，故而即便他做了遮掩，也仍舊被對方一眼認(rèn)出。”話到此處，沈慎又轉(zhuǎn)過身來面朝眾人，頓了頓仿佛輕描淡寫般道，“至于接下來的事情，我想諸位不難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