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母帶著孫輩離場后,婚禮聚會被推向gaochao,一張張笑臉中,梅垣也人云亦云地道賀,為普利希婦夫新婚而干杯。熱情歡快的音樂在宅邸內(nèi)響起,女女男男在舞池中踏起輕快的步伐。白馬蘭與圖坦臣也在其間,她們交頸相擁,看起來親密無間。
跳完這支舞,這對新婚燕爾就會離開了,白馬蘭將女兒寄養(yǎng)在媽媽這兒,無疑是在告訴別人她近期不大方便,她深切地愛著圖坦臣,并準備將這份愛轉(zhuǎn)化成行動。這跟在大庭廣眾之下裸奔有什么區(qū)別?圖坦臣私底下用槍指她腦袋了么?讓她像開屏的公孔雀一樣急于展示愛意。
即便事到臨頭,梅月庭也還是無法接受白馬蘭即將耽溺于另一個男人的溫柔鄉(xiāng),他噙著酒杯坐在外圍,對場內(nèi)的一切都不感興趣,身影顯得有些落寞。普利希宅邸內(nèi)的安防措施太過嚴密,賓客們的手機被統(tǒng)一保管,直到離場后才發(fā)還,甚至都沒人找他合影。
快樂都是她們的。他肚里淚下,滿腹愁苦,除了酸澀、艷羨與妒恨以外什么都沒有。這里還是普利希宅邸嗎?梅垣仰頭望著光華璀璨的水晶燈,感覺自己像個在冷宮里期盼君恩的御夫,簡直快發(fā)瘋了。
派對的氣氛被推上gaochao,加西亞喝多了酒,指揮著樂隊演唱高山半島傳統(tǒng)的世俗歌曲,奔放唱詞中帶著些seqing意味的暗示,小伙子們哄堂大笑,尖叫著起哄。雌獅雷奧與她恭順的十位同僚帶領(lǐng)著埃斯波西托家族的小獅子們縱情享受佳肴,在歡聲笑語中碰杯,向偉大的yuejing致敬:即便有些年紀,也能吃好喝好,海鮮、牛肉依次下肚,松露、鵝肝稍后在旁,她們毫不擔心會被痛風尋釁問責,這都是yuejing的功勞。拉德的大女兒昆西此刻與她的姐妹們在一起,宴會上總也少不了年輕的人們互相調(diào)情,她攤開雙臂倚在靠背上,翹著腿,用眼神鼓勵自己的小表妹將那栗色頭發(fā)的漂亮男孩兒從戶外泳池拐到一樓的客房里去。
“梅。”
梅垣循著聲音望去,發(fā)現(xiàn)來人是烏戈,他眼中流露出驚喜的神色,臉上還盡量保持著端莊和矜貴的表情,問道“她有什么吩咐么?”
對于國際影星來說,他的坐姿實在是有些太乖巧也太端正了,顯而易見的,他在無望中等候心上人的邀約,這幾乎讓烏戈有些不忍心,但他還是老實傳話,道“邁凱納斯女士請您過去。”
“哦。”他的語聲明顯有些失落,微紅的眼中尚存幾分脆弱的風情,“我知道了?!?/p>
普利希家的植物房在側(cè)翼走廊的盡頭。這大概是整個一樓最豪華的房間,實木雕花的大門轉(zhuǎn)軸無聲,鞋底踩上石板地面,遙遠、陳舊的觸感讓梅垣有些走神。
門后別是一番洞天,精心建構(gòu)空間相互重迭,吊頂投下的影子在紫竹屏風前變成起伏有序的波浪,而隔段之后,連綿的人造景觀再度形成一重重景致,柔和、暗色、朦朧的灰色墻壁如霧影般隱而不現(xiàn),燈光經(jīng)由植物與水域的反射形成一片淡青色的穹頂。
“天吶…”在這一瞬間,梅垣對普利希家族的財勢與能為有了更切實的認識,他差一點兒就以為自己回到了中土文化區(qū)的某座私家園林。烏戈在異形堆石前站定,主人沒有允許他進入隱私的靜處,他于是在此止步。
這是個鋼結(jié)構(gòu)、全透明的大聯(lián)體式植物溫室,自動調(diào)節(jié)環(huán)境因子,中部圓拱,四周平頂,直接連通中庭花園。石板小路兩側(cè)栽培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名種花卉與古樹,景觀池中棲居著一雙鳳頭白鴨。美則美矣,壓抑的幽閉感卻使梅垣xiong腔悶窒。他不由思忖這房間原本的主人是誰?老教母的內(nèi)眷中,似乎只有那一位先生可能與此景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
濃陰蘸影,小窗低覆;裁紅暈碧,天光如水;竹搖清影,禽噪夕陽。見到這精挑細選的景致與詩思,梅垣在動容之余也有些晃神,人工模擬出的自然環(huán)境是如此逼真,碩大的乳白花杯簌簌搖曳在半堵牛血紅的矮墻之前,紅豆杉叢后露出茶室影影綽綽的一角,作為曲水的聚焦點,在假山與拱橋后半隱半現(xiàn)。他抬手撥弄著植株的垂葉,詫異地發(fā)現(xiàn)居然都是真的,活的。寧靜的水域?qū)⒁苿又陌唏g光點投入梅垣的瞳孔,池水的陰影下是光的另個維度,一米有余的巨物在湖面上短暫地露出鱗光幽邃的脊背,‘撲通’一聲,再度隱入水底。
異響險些嚇得梅垣魂飛天外,凝神再聽,定睛細看,才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尾巨型的變種錦鯉而已,中庭花園太冷,故而沿著曲水溯游而上,偎在室內(nèi)魚池。是這兒的水域太小,才顯得它身量龐然。盡管梅垣如此安慰自己,卻還是遲遲不敢踏上拱橋。普利希宅邸鮮少有如此生意盎然的地方,這里反而顯得有些吊詭。老教母當年置辦宅邸時顯然于此處最為用意,但是出于什么目的呢?為了貴賓還是愛寵?梅垣不敢想。
他順著微弱的風向找到鑲嵌在墻壁中的風道循環(huán)控制系統(tǒng),確認這里確實只是一間精心布置的培育房、植物園,不會讓他失足陷入什么惡魔編就的迷夢。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梅垣深吸氣,一橫心,穿過了拱橋。
拱橋后是這人造溫室與真實世界的分界,一壁玻璃之外是極闊的水池。懸垂的樹木后兩扇薄紗簾櫳,邁凱納斯坐在桌邊,面前一口霽藍釉圓缸,她戴著手套將沿缸壁走鞭的根狀莖從泥里翻出,使用剪刀的動作嫻熟而無絲毫猶豫,將一從株并蒂的墨紅蓮花并花苞與側(cè)鞭一齊剪下,分栽于白瓷大碗中。
茶室里層迭堆放無數(shù)容器,一幕又一幕的花骨與殘荷,唯有角落五排植物燈下的碗蓮不曾冬眠,碩大的重瓣花苞略微下垂,色澤濃艷,亭亭荷葉如盤盞,琉璃池上佳人頭,美得詭譎又怪誕。梅垣脊骨惡寒,心生退意,他確想拔腳就跑,但考慮到后果極有可能慘烈異常,便又被從頭到腳地釘死在地面上。
“您找我有什么事兒嗎?”梅垣用盡全力擠出禮貌的笑容,老教母的長女年過半百,擁有比白馬蘭更冷硬的臉容和更深沉的氣場,即便她此刻心境舒緩,情緒愉悅,也還是很讓人畏懼。在回神后,梅垣很快入戲,他的恐懼與悚然盡數(shù)化成對白馬蘭的積怨,于是變本加厲地表現(xiàn)。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必然是個委曲求全的受氣包,膽怯地垂著眼簾,低聲道“埃斯特不喜歡我跟普利希家族的其她人接觸。她看見了,會打死我的。”
若不是看穿a寶使的小把戲,邁凱納斯幾乎就要上他的當?;蛟S來自東方的美人都是這樣,眼中收斂著典雅而脆弱的風情,淺淡宜人的憂郁在眉宇間流淌,一顰一笑固然可喜,說謊的時候卻能面不改色。
“我過來的一路上聽見加蘭家族的人在討論你和埃斯特的情感問題。她們說她根本不在乎你,比起得勢的情夫,你更像解悶兒的寵物??烧f你是寵物又似乎不太恰當,在這樣的場合露面已經(jīng)足夠說明問題了,你是普利希婦夫的共同財產(chǎn)。”邁凱納斯跟他說話時連頭也不抬,專心整理葉柄,將其盤繞于碗中,使葉面朝上。
梅垣的嘴唇動了動,臉色很明顯地蒼白下去。他姿態(tài)溫順,將受氣包、出氣筒的角色演繹到底,“您或許知道我為何片約不斷,事實上這是公開的秘密。埃斯特讓我來當花瓶,妝點她的結(jié)婚派對。我服從她的安排。您知道的,埃斯特對我恩情不淺,我只能分期償還,還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很難做自己的主了?!?/p>
邁凱納斯摘下手套,這會兒才抬頭看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這小男孩兒很有意思。長相敏慧的笨蛋美人,和曼君叔叔很像,難怪a寶會喜歡。
媽媽將曼君叔叔作為自己的替代品送到a寶身邊,照顧她的衣食住行,曼君的意外離世顯然給她造成不小的傷害,或許她自己沒有意識到,但她對這類男人有著超乎尋常的耐性和保護欲,本質(zhì)上來說這是戀母情結(jié)和xingyu倒錯的綜合體現(xiàn)。邁凱納斯始終認為埃斯特有戀物癖,在臨床上表現(xiàn)為對于黑發(fā)男人的狂熱喜愛。
“參加派對的大都是埃斯特的朋友,不過她的朋友中也不乏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你知道她們在議論什么嗎?”邁凱納斯笑起來,取出方巾擦拭瓷盆內(nèi)壁的泥點,自問自答,“她們正犯嘀咕,覺得這對眷侶有些變態(tài)。光鮮亮麗的大明星白天為圖坦臣的sap;s影業(yè)掙錢,晚上供埃斯特娛樂消遣,簡直忙不過來,她們好奇你一年能給影業(yè)帶來多少收入。這樣想來,沒準兒圖坦臣比他的丈婦更在乎你,影業(yè)的收入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你的狀態(tài),你能決定他每年從丈婦那里分到多少零花錢,所以拉德姨媽的大女兒昆西才網(wǎng)開一面,沒有把你撕成碎片。要知道,你很單薄,看起來比你幾個前輩更好撕?!?/p>
她的話是什么意思?梅垣呼吸遲滯,困頓的情緒涌上眉梢。她想說白馬蘭這么做是為了保護他么?只有讓圖坦臣接手sap;s影業(yè),才能為他登堂入室、拋頭露面的行徑賦予超越世俗成見的合理性么?
注意到他神色的轉(zhuǎn)變,邁凱納斯發(fā)現(xiàn)他還不是特別笨,起碼在感情方面挺敏銳的,于是接著說“他畢竟大了,結(jié)婚之后就不再是個小男孩兒了,他得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在自己的小家庭中以男主人的身份承辦每場社交活動。sap;s影業(yè)對他很重要,失去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對于他這樣一位先生來說,往往意味著社會身份的死亡。”
他的擋箭牌竟然是圖坦臣,這未免太陰險、太不尊重、也太像白馬蘭的手筆了,這女人向來熱衷于給他投保,做出這樣的事也不奇怪。想到這里,梅垣不免感到得意,他所忍受的所有痛苦都在此刻得到了緩解,除此以外,還有種驕傲的悲哀正在啃食他的心。但不管怎么說,就這么短暫的一霎眼,邁凱納斯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天翻地覆——她是個悲憫的女人,有柔軟的心腸,她擔心蓮花柔脆,無法越冬,所以叫人將它們?nèi)及崃诉M來。這場面或許是有點瘆人,大夜里的坐在無數(shù)容器之間擺弄艷紅花株,但她是好心,她有什么錯?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我好受多了?!?/p>
邁凱納斯微笑地看著他。
普利希家的女人有大致相仿的面骨輪廓,得益于對白馬蘭的熟悉,梅垣在幾秒內(nèi)就判斷出她的姐姐此時并沒有真的在笑。邁凱納斯的瞳孔很窄,寒峻如水面上的冰山一角,梅垣不敢妄測其下尺度,于是老老實實地閉嘴。她簡直是人形的規(guī)模化殺傷武器,目光巡場,定點清除,難怪教母管白馬蘭叫a寶,和她比起來,白馬蘭實在年輕,還不頂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