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云反手關(guān)緊門,把走廊的冷風隔在外面。她走到桌前,沒坐。
昏黃的燈光下,她臉色有點發(fā)白,嘴唇抿成一條線。
她攤開一直緊攥著的手。
兩張簇新的十元鈔票,在她汗?jié)竦氖中睦铮o靜地躺著。
嶄新的油墨味混著她手心緊張的汗味兒,有點沖鼻。
“志遠哥,”她聲音有點發(fā)緊,但異常清晰,“縫紉機,我要了。這是定金,剩下的…我想辦法湊。最遲…最遲年前?!?/p>
陳志遠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像一朵吸足了水的喇叭花。
他沒急著去拿錢,反而慢悠悠地又呷了口酒,瞇著眼:“年前?秀云妹子,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p>
他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過嘛,誰讓你是我家紅梅的好姐妹呢!哥幫你墊著點,先讓南邊發(fā)貨!這‘蝴蝶’啊,翅膀扇得快,遲了可就飛別人家炕頭上去嘍!”
他這才伸手,兩根指頭捻起那兩張被汗水微微浸濕的票子,對著燈泡照了照水印,滿意地揣進貼身的襯衣口袋里,還拍了拍。
“成了!包在哥身上!”他拍著胸脯,“你就等著聽那‘嗒嗒嗒’的響兒吧!”
那聲“嗒嗒嗒”,像帶著鉤子,勾得林秀云心頭一熱,隨即又被巨大的空洞和恐慌淹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陳志遠家門的,只覺得腳步虛浮,后背一層冷汗,被冷風一激,透心地涼。
回到家中,周建剛已經(jīng)躺在床上,看樣子并沒入睡。
她看了看小海,簡單洗漱了一下,沉默地躺到床的外側(cè)。
黑暗里,兩人背對著背,中間像隔著一條冰河。
只有小海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往媽媽懷里拱了拱,發(fā)出一點安穩(wěn)的鼾聲。
林秀云睜著眼,盯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輪廓。
外面不知哪家的貓在凄厲地叫春,一聲長,一聲短,撓得人心慌。
懷里那點錢像塊燒紅的炭,燙得她胸口生疼。
陳志遠拍胸脯的保證猶在耳邊,可那“嗒嗒嗒”的聲音,聽起來卻像催命的鼓點。
天終于亮了,林秀云程,車間主任在一旁唯唯諾諾地擦汗。
周建剛也收回了目光,低頭看向自己沾滿油污的手。
他習慣性地用拇指搓著食指關(guān)節(jié)上厚厚的繭子,那里嵌著一道永遠洗不掉的黑色油線。
他沉默地走到那臺肇事的“解放”牌旁邊,蹲下身,開始檢查那扭曲的鋼筘和卡死的梭子。
他動作沉穩(wěn)而專注,仿佛剛才那場風波從未發(fā)生。
在他腳邊,一個被無意踩扁的、空癟的“大生產(chǎn)”煙盒,扁得不成樣子,鋁箔紙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冰冷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