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間富貴花（第2頁）

元令儀憑欄一望，仿佛看見了十七歲的韓機(jī)。

不過，韓機(jī)從少年時(shí)起就沒穿過綠色。他是烏衣子弟，自幼紆金曳紫，眼里沒有凡庸下乘的顏色。殊不知玉一樣的人，身披玉色更是出塵不染，溫柔俊逸。

元令儀望得出了神。

韓機(jī)不再是她傾心相許的那個(gè)韓郎。但天下何其之大，自有像他一樣的年輕男人，取之不盡。她對謝懷光如此賞識，怎能說沒有愛屋及烏之嫌。

“殿下，”謝懷光行了禮，鳳目微挑，撥動了美人心弦，“懷光不勝酒力，今夜叨擾殿下了?！?/p>

“謝郎君不必見外?！痹顑x回過神，坐直了道：“我還希望郎君多多叨擾呢。”

這話說得，好像她是春閨寂寞的婦人，成心勾引未婚的年輕男子。

酒醉誤事，元令儀紅了嬌顏。

“我的意思是說，謝郎君有經(jīng)世之才，正是朝廷需要的人。想必此次高中也不在話下。我仰慕郎君的才能，有心引薦你去當(dāng)那天子門生，就是不知你如何作想?！?/p>

謝懷光怔住，不自覺地站直了身體，望向眼前高貴的女子。元令儀如霧的發(fā)髻垂在耳珰一側(cè)，粉面酡紅，憑欄自坐，美若乘風(fēng)歸去的仙姬。他生在席門窮巷，自幼寒窗苦讀，何曾見過如此美麗的佳人。

酒醉口干，謝懷光啞聲道：“殿下如此抬愛，懷光雖死不忘?！?/p>

“這話就言重了?！?/p>

涼風(fēng)徐徐，送來池中一片荷香。兩雙眼盈盈對望，忽然默契地沉寂了許久。

“殿下，恕在下唐突?！敝x懷光從袖中取出一只木盒，“只是這贈與殿下的生辰賀禮，唯恐有心人見了使殿下遭受非議，因此想親手交與殿下?！?/p>

說著，他垂目上前。他遞過來時(shí)，露出袖中一雙白皙修長的雙手。這手提筆書寫過萬卷書，并不顯纖瘦羸弱，反倒如松枝似竹節(jié)一樣極具力量。

元令儀接過這素盒，打開一看，竟是一支絹制李花發(fā)簪。

粉白的絲絹綴著金粉，雖然不如那瑪瑙玉器名貴，卻更似真花栩栩如生。真計(jì)較下來，這樣的設(shè)計(jì)和手工也是尋常人家一個(gè)月的開支。謝懷光沒有俸祿在身，一貧如洗，送這樣的賀禮必定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

人心有時(shí)真是輕賤。韓機(jī)費(fèi)盡心思雕琢的寶簪，元令儀嫌尋常。謝懷光呢，反倒是因?yàn)橹挥袛?shù)面之緣，她才覺得他這絹花發(fā)簪別出心裁，禮輕情意重。而這情意，卻是她不可能再從韓機(jī)那里得到的少年真心。

她忍不住問：“你怎知我喜歡李花呢？”

“公主金枝玉葉，原只有牡丹配得上殿下的真國色?？墒菓压馀c殿下相識以來，只看到您雖生來富貴，卻不貪戀人間富貴。正如李花，自明無月夜。”

“是啊，世人都以為我愛牡丹，卻不知我只是愛那牡丹一樣的人兒罷了。”元令儀垂下眼睫，“實(shí)則那牡丹也沒什么好貪戀的?！?/p>

她撫著絹花，可見是真的喜歡。

元令儀說起牡丹時(shí)，眼神寂寞又癡纏。謝懷光看在眼里，深知自己出身寒門，絕不可能是那牡丹。而駙馬韓機(jī)，鐘鳴鼎食，世代簪纓，才是真真的人間富貴。那樣的富貴，縱使他謝懷光一朝登上天子堂，沒有世世代代的積淀，也無法與之抗衡。

他上前，再度向她伸出手：“讓我為您戴上吧?！?/p>

不容元令儀反應(yīng)，謝懷光已取過發(fā)簪，俯下身道：“戴上，您就會忘了那牡丹了?！?/p>

“是嗎。”

元令儀若有所思地抬手撫上發(fā)髻，欲要摸李花，卻碰上了男人冰涼的手。

寒門出來的貴子清貧，沒有世家子熏衣的習(xí)慣。謝懷光身上的氣息單調(diào)而冷冽，素淡干凈，嗅不到一絲酒氣。她正想著，莫非不勝酒力都是唬人的，忽而聽到他說：

“殿下，您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