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服也shi透了,米白色襯衫半透明地貼在身上,他也沒有我想象中那么纖薄,該長出的肌肉形狀都具備。我舔一下嘴唇,吞下一口口水。我們好幾天沒有接吻,是我比他更饞。
我還沒吃早餐,他作為一天的起始有點奢靡過頭。我把他壓在浴室玻璃壁上吻他,我背對著鏡子,而他面對著,他睜開眼睛就能看到我的手不安分地在解他的襯衫紐扣。我開始覺得我不再是人了,我從這間浴室里才剛剛降生,人事不知,只知道抓住離我最近的那一個人索要食物。
他的襯衫被我整個拽了下來,甩進地上的一層水里。我還不想剪斷我的臍帶,我希望他可以和我一同回歸成為一個胚胎。我們應該誕生于同一處,我要提醒他這件事。
6
我沒有很清楚地想過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十八年來,我都慣于用一些簡單的詞語來定義我自己,且并未覺得有哪里欠妥。
在那場讓我真正吸取教訓的車禍之前,我因為飆車和打架進過兩次警局。打架那一次純屬被動,是街頭那些精神藥物服用過度的青少年盯上我,幾個人把我拉進巷子,領頭的那個人拿一把槍抵在我太陽穴上找我要錢,掏空我口袋才放我走。錢無所謂,只是我吃不下這個癟。三天后我?guī)е伺f地重游,一根鋼管招呼上他的背,他反應過來,同伙兩個人按著我揍,把我的后腦勺撞在墻上,我一腳踹在其中一個人的xiong口,他的腦袋接著被我兄弟按進垃圾桶里。
到了警局我們誰都沒占到太多便宜,我手臂脫臼,嘴角裂開,血滴在衣服前襟的蠟染骷髏頭眼睛里。那警察好死不死,還是上一次我當飛車黨的時候負責處理我的那一個。
我對他眨眼睛,眼神是在說對不起,我也不想半夜給你找麻煩,本來這個晚上,你應該是吃著玉米片看著貓和老鼠度過才對。
他也認出我,他很無奈,他管轄的地區(qū)有這么一個不受教的亞洲小孩。未成年保護法就是保護我這樣的人,法律早該重新修訂。
“你的監(jiān)護人呢?”警察問我。
我很無辜地搖頭:“我不知道?!?/p>
我沒有撒謊,我媽媽從來不會告訴我她的行蹤,只能她給我打電話,我給她打電話她是不接的。但為了顯示我的誠懇,我還是告訴了警察我媽媽的電話,讓他來打。他盡職盡責地在電話機旁邊沉默了十五分鐘,最后也只能對我攤開手。他也聯(lián)系不到我媽媽。
沒什么意外的,街頭這些未成年普遍都沒有人管,或者他們的監(jiān)護人比他們更難管。被我打進醫(yī)院的那個人,帶他走上歧路的人正是他的親生父親。中年癮君子更不能招惹,警察絕對不愿意把小麻煩變成dama煩。
我不碰那些,所以血液還清白著,平時頂多沾些酒精和抗焦慮藥,所以在這些人當中,我是唯一有救的那個小孩。警察把他的責任感和他的槍一起武裝上身,坐到我的對面,看著我的眼睛請求我回到學校去好好讀書。拜托你了,孩子。實在不愿意讀書,也可以去打籃球或者滑雪,如果想要開車,就去開卡丁車。不要半夜在街上亂晃。他看起來也就三十幾歲,就早熟地想要給我當慈父。
這還不夠,他留下了我的電話,在一個天氣相當好的周末,帶我去了一個類似于電影里的戒酒俱樂部的地方。就是讓十幾個犯了點事,又不至于是犯罪的青少年坐在一起,互相講述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想要說給人聽的故事。那也是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沒有任何事想要講給誰聽。
我只是一個容器,一汪沒有定型的水,發(fā)生在我身上的每件事都不怎么重要,包括我這個人也并不重要。我打架也不是因為我想對誰證明什么,如果在我動手之前就被人阻止,我也不是非要給他那一棍子,現(xiàn)在給我找上這么多的麻煩。他們想要了解我更多,問我喜歡的歌手或者樂隊,我說了幾個名字,他們默契地一致點頭,好像以此了解到我的真相。但這根本代表不了什么,我還聽勛伯格,還讀普魯斯特。每個人都這么蠢,以為幾個關鍵詞就能概括一個人。
和我內心的惡毒正相反的,我十六歲時的臉比現(xiàn)在更嫩。他們更加對我好奇,這個小孩打架這么狠?可你長得還像要用奶瓶喝水。
主持人循循善誘,告訴我沒有故事也沒關系,你只需要告訴我們你是怎么長大的?你家里都有誰?
他們一心向好,我卻是被一個以為自己能當救世主的白人警察拐進來的。這時有人給我們點了披薩,那種很便宜的大型披薩,一片的熱量可能要兩天才能消耗掉。我很無奈,但吃人嘴短,決定還給他們一個故事。
我告訴他們,我是一個沒人管的小富二代,爸爸在家里燒炭zisha,媽媽在監(jiān)獄里,他們留給我的錢我三輩子都花不完,所以我一個人在美國。我有個哥哥,他比我大六歲,人就在我的身體里面。沒錯,我們一具身體兩個靈魂,你們可以用眼睛的顏色來區(qū)分我們?,F(xiàn)在你們看到的是我,我的眼睛是普通的茶褐色,而我哥哥的眼睛是綠色。我喜歡我哥哥,要和他在一起。
沒人再講話了,我在他們心中的印象從一個誤入歧途的亞洲小孩變成一個有妄想癥的精神病人,人格分裂的同性戀。我故意裝得天真又頑固,提到我哥哥,眼里都要流出甜蜜的水。他們面面相覷,拿我當牛鬼蛇神。這不能怪我,我本來沒有想要說,是你們逼我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