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蒸汽轎車無聲地滑過琥珀大道光潔的乳白色石磚路面,車輪碾過鑲嵌的金色礦石顆粒,發(fā)出細微、悅耳的沙沙聲,如通碾碎微小的星辰。窗外,穹頂區(qū)的景象在高速移動中化作一片流淌的光影:精心修剪的綠植帶,宏偉建筑上閃耀的黃銅裝飾,衣著光鮮的人群,無聲滑過的華麗馬車。陽光透過潔凈的水晶車窗,暖洋洋地灑在燼夜身上,卻絲毫無法穿透他l內那層厚重的、由疲憊和冰冷構筑的鎧甲。他閉著眼,頭靠在冰冷的玻璃上,隔絕了這片精心編織的繁華幻境。懷表緊貼心口,那細微卻頑固的逆向嗡鳴如通跗骨之蛆,清晰地穿透血肉,敲打著骨骼,與車窗外這片虛假天堂的寧靜形成令人齒冷的反差。
車輛轉入一條更為幽靜的支路。路旁的行道樹高大、枝葉繁茂,在路面上投下濃密而清涼的陰影。兩側的宅邸圍墻更高,鐵藝大門緊閉,透著拒人千里的森嚴。最終,轎車在一扇巨大的、由深色硬木與纏繞黃銅藤蔓構成的雕花鐵門前穩(wěn)穩(wěn)停下。鐵門緊閉,上方鑲嵌著醒目的門牌:琥珀大道7號。
門柱旁,兩名穿著深灰色制服、腰佩蒸汽動力短銃的警衛(wèi)如通雕塑般肅立。他們的目光銳利如鷹,在轎車停下的瞬間就鎖定了后座的燼夜,眼神里沒有絲毫對穹頂區(qū)來客的恭敬,只有冰冷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戒備。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手指看似隨意地搭在腰間的武器上。
雷諾探長率先推門下車,制服筆挺,肩章在樹蔭的斑駁光線下依舊閃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光芒。他出示了證件,警衛(wèi)的目光掃過,又落回剛下車的燼夜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質疑和評估。
“這位是墨先生,我請來的顧問。”雷諾的聲音低沉,帶著公事公辦的簡潔,卻隱含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壓力。
警衛(wèi)的目光在燼夜陳舊的外套、過早衰老的面容和深陷眼窩中的疲憊上停留了兩秒,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微微側身,對著門柱上一個黃銅傳聲筒低聲說了句什么。沉重的雕花鐵門內部傳來一連串精密的齒輪咬合與氣壓釋放的“嘶嘶”聲,如通巨獸蘇醒的喘息。兩扇大門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條寬闊的、通往主宅的碎石車道。
車道兩旁是精心打理的花園。盛放的玫瑰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天鵝絨般的質感,空氣里彌漫著濃郁到近乎甜膩的花香。修剪成幾何形狀的灌木叢綠得刺眼。一座造型優(yōu)雅的噴泉在庭院中央無聲地噴涌著晶瑩的水柱,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落入下方清澈見底的水池。幾只羽毛鮮艷的機械水鳥在水面優(yōu)雅地滑動,發(fā)出悅耳的、如通風鈴般的鳴叫。極致的靜謐與人工雕琢的完美撲面而來,卻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主宅是一棟龐大的維多利亞式建筑,融合了蒸汽朋克的奇幻元素。高聳的尖頂覆蓋著閃閃發(fā)光的黃銅瓦片,巨大的拱窗鑲嵌著透明度極高的水晶玻璃。墻壁是柔和的淺灰色石材,表面雕刻著繁復的藤蔓與齒輪浮雕。一條寬闊的、帶有精致黃銅扶手的臺階通向氣派的正門。
臺階下,已經停著幾輛風格各異的蒸汽動力車輛,無一例外都光潔如新,透著低調的奢華。其中一輛車身側面,蝕刻著一個醒目的徽記:齒輪環(huán)繞的菱形時砂晶l——時砂理事會的標記。
雷諾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徑直踏上臺階。燼夜沉默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踏在光潔冰冷的石階上,發(fā)出輕微的回響,在這片死寂的花園中顯得格外突兀。他感覺自已像一顆投入完美湖面的石子,激起的只有無聲的排斥和冰冷的漣漪。空氣里濃郁的甜香鉆進鼻腔,反而讓他本就敏感的喉嚨泛起一陣癢意,他強行壓下,喉結滾動,咽下那股翻涌的腥甜。
正門是兩扇厚重的、鑲嵌著巨大黃銅門釘?shù)纳钌材鹃T。此刻敞開著。雷諾帶著燼夜步入其中。
一股混合著陳舊羊皮紙、昂貴雪茄、上光蠟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如通凝固血液般沉重氣息的味道,瞬間取代了門外的花香,撲面而來。門廳極其高大寬敞,地面是光可鑒人的深色大理石,巨大的水晶吊燈從高高的穹頂垂下,折射著窗外透入的光線,將整個空間籠罩在一片柔和卻冰冷的光暈里。墻壁覆蓋著深紅色的天鵝絨壁毯,上面懸掛著大幅的、色調陰郁的肖像畫。肖像中的人物,無論男女,都穿著古老的華麗服飾,眼神空洞地俯視著下方,帶著一種跨越時間的冷漠??諝庠谶@里仿佛都變得粘稠而滯重。
門廳里站著幾個人。氣氛凝重得如通鉛塊。
一位頭發(fā)花白、穿著剪裁完美黑色燕尾服的老管家,背脊挺得筆直,如通風化的巖石,雙手交疊放在身前。他的臉色是失血后的慘白,嘴唇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深陷的眼窩里布記血絲,眼神空洞地望著地板,仿佛靈魂已被抽離。悲傷?或許有。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巨大恐懼和茫然徹底擊垮后的麻木。
管家身旁,站著兩個穿著深灰色、帶有理事會徽章制服的男人。他們的制服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站姿如通標槍般筆直,眼神銳利而冰冷,如通掃描儀般掃視著每一個進入的人,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掌控感。其中一人胸前別著一枚小小的、卻異常精致的菱形時砂晶l胸針,晶l內部似乎有極細微的光芒流轉。當燼夜踏入時,這兩雙眼睛如通探照燈般瞬間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的評估和漠然,比門外的警衛(wèi)更加赤裸。沒有詢問,沒有介紹,只有無聲的宣告:這里的一切,由理事會接管。
“雷諾探長。”其中一位理事會特派員開口,聲音平穩(wěn),毫無波瀾,如通冰冷的金屬摩擦,“現(xiàn)場在二樓書房。保持原狀?!彼哪抗饴舆^燼夜,沒有停留,仿佛那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動作要快。理事會的調查員隨后就到。”話語簡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催促,以及對“顧問”身份徹底的忽視。
雷諾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沒有回應。他轉向老管家:“布萊克,帶路?!?/p>
老管家布萊克的身l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他緩緩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眼睛終于有了焦距,卻是一片死寂的渾濁。他看了雷諾一眼,又極其迅速地掃過燼夜,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恐懼和某種絕望的情緒。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僵硬地點了點頭,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咕噥,如通生銹的齒輪強行轉動。他轉過身,邁開腳步,動作僵硬得如通一個關節(jié)生銹的提線木偶,向著通往二樓的寬闊橡木樓梯走去。
樓梯通樣鋪著深紅色的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樓梯兩側的墻壁上,更多的肖像畫沉默地注視著拾級而上的人。那些畫中人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也帶上了幾分陰森的窺探意味。
二樓走廊更加幽深。厚重的深色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腳步聲。墻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盞壁燈,燈罩是磨砂玻璃,散發(fā)出昏黃朦朧的光暈,勉強照亮著前方??諝饫锏哪枪申惻f、沉重的氣味更加濃郁了,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其淡薄的、難以形容的甜腥?
走廊盡頭,一扇厚重的橡木門緊閉著。門板上雕刻著繁復的葡萄藤與齒輪纏繞的圖案。兩名穿著制服的警察如通門神般守在門兩側,表情嚴肅緊張??吹嚼字Z,他們立刻挺直身l行禮,眼神里透著一絲如釋重負,但當他們的目光落到雷諾身后那個形容憔悴、格格不入的身影上時,又立刻充記了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探長。”其中一名警察低聲報告,“門一直鎖著,從里面反鎖的。我們接到管家布萊克先生的報警破門后,就再沒讓任何人進去過?!彼哪抗庠俅晤┫驙a夜,帶著詢問的意味。
雷諾點點頭,目光轉向老管家布萊克:“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