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法華寺之后,一切都要從頭再來。有時候,想到這些會讓柳宗元惴栗不已,但又有些時候,他會忍不住想,會不會是上天讓他拋棄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呢?
都說否極泰來,他都已經(jīng)落到這種境地,總該有好消息了吧?
然而送出的信石沉大海,好消息遲遲不來。
此刻,柳宗元拆開了程異從淮南寫來的信,心中也依舊是兩種情緒交織、拉扯,讓他難以平靜。
但先從信封里抽出來的,卻不是程異的書信,而是一張被疊起來的紙。柳宗元將之層層展開,發(fā)現(xiàn)這張紙尺幅大得驚人,上面的文字也很古怪,本該是很好看的字,卻顯得十分呆板,沒有半分靈氣,簡直不像是寫上去的。
不過很快他就顧不上點評書法,被紙上的文章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河北的變故,天兵的存在,減稅的政策,天兵與朝廷和其他藩鎮(zhèn)的博弈……都看得柳宗元驚心動魄。
原來外面的世界,在他茫然不知之時,已經(jīng)發(fā)生了這般翻天覆地的變化。
柳宗元甚至忘記了程異的信還沒看,他將紙上的文章反復看了幾遍,不停在心中點評、推敲,越看越覺得妙。
文章妙,文章之下透露出的執(zhí)政思想更妙。
天兵,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
大唐上。
大抵這些文章就是寫來給人看的,前因后果說得十分明白。而作詩文的人,或典雅、或恣肆、或犀利、或平易,手筆皆非同俗流,雖然用的是筆名,但柳宗元也認出了其中兩三個。
想到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不世之才正參與到這樣一件大事之中,柳宗元一時心馳魂蕩、神往不已,一時又反思己身、心緒低落。
但總的來說,還是激動大過失落的。
柳宗元很早就在他的《送寧國范明府詩序》中提出過“夫為吏者,人役也。役于人而食其力,可無報耶”這樣的觀點,到永州之后,接觸了更多的民生疾苦,對此體悟更深。
百姓對于種種苛政并非沒有怨言,之所以不敢表現(xiàn)出來,那是因為官府勢大。可是官府以勢壓人,早晚將成禍患。
現(xiàn)在看到天兵以更勝于藩鎮(zhèn)的勢力壓服藩鎮(zhèn),卻又愿意體恤小民,正與自己的理念暗合,柳宗元怎么可能不高興?哪怕這事跟自己沒有關(guān)系,參與這件事的人沒有自己,他也仍覺振奮。
這世上終究有同道者。
將這些文章反復吟誦多次,柳宗元才漸漸從那種沉浸的狀態(tài)之中抽離出來。
這一刻,他仍然身處斗室之中,身體因為長時間伏案而變得僵硬,身上更是不知何時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大包,又痛又癢,可是他的心靈卻是舒展的、自由的,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酣暢。
將手中的紙頁放下,他才想起來程異的信。
雖然看文章時,就已經(jīng)對此時的天下大勢有了一些判斷,但程異的信里講得更詳細,補充了很多柳宗元不知道的事。
比如這份針對魏博和幽州的傳單送到揚州時,同來的還有天兵已經(jīng)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蕩平河北、俘虜幽州節(jié)度使劉濟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