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這份針對魏博和幽州的傳單送到揚州時,同來的還有天兵已經(jīng)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蕩平河北、俘虜幽州節(jié)度使劉濟的消息。
信件的末尾,程異用一種且喜且憂的口吻,提起了自己的煩惱。
有了河北先例,其他地方的稅都不好征了,幸而今年的夏稅已經(jīng)征完,但是秋稅又不知該如何是好了。程異被啟用,就是因為皇帝看中了他理財?shù)哪芰?,若是辦不好這件事,恐怕前路也十分渺茫。
柳宗元看到這里,一面為自己的好友感到憂心,一面卻又忍不住替江淮的百姓覺得高興。
雖然天兵如今的勢力只在河北,并不能干涉其他地方的內(nèi)政,但到底還是帶來了一些變化的。
哪怕不能像是河北那樣盡免雜稅,只減少一兩項,日子說不定就能過下去了。
又看了一遍,柳宗元才提筆回信。
只是越寫,他就越感覺自己那些安慰的句子是如此蒼白無力,又是如此虛偽矯飾。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搜掠剝削之風,本來就是從皇帝開始的。程異不過是皇帝和朝廷剝削百姓的工具,做的是會被萬人唾罵的壞事,他要是做得好了,節(jié)節(jié)高升,那這個世道、這個朝廷才是真的沒救了。
尤其是想到剛剛看過的那些閃爍著輝光的文章,想到如“號為羨余物,隨月獻至尊”這樣直指皇帝的詩句,他的心里就更不能平靜。
但這封信終究寫完了。
柳宗元將信封好,自嘲一笑。
偽飾,是他被貶官之后、不,是他進入官場之后學會的第一件事。
在這樣的官場之中,想要求直求真、求勇于任事、求廉政愛民,有可能嗎?
柳宗元在燈下枯坐良久,終于深吸一口氣,重新磨了墨、鋪了紙,提筆開始寫信。
“安西大使郭常侍雁來足下:
元和四年七月二十日,守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柳宗元,再拜頓首座前,謹致書以白……”
……
柳宗元睡了來到永州之后第一個好覺。
沒有夢,沒有焦慮,安然恬淡,無拘無束,一覺睡到第二天的下午。他是被熱醒的,睜開眼睛,就見太陽的光越過窗戶灑在床鋪上,將這間斗室照得亮堂堂的。
柳宗元之所以總是出游,就是因為住的地方太過狹窄,常常讓他覺得它更像是一間囚室,待在里面總有種肢體都無法伸展的憋屈感。
但現(xiàn)在,那種感覺消失了。"